小九

曾子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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柜机在讲台旁里的角落,电源灯是莹红,暖气就殷殷打着滚,向后流。这期间它弥入争相的息吹里,再没有兴冲冲的气势。帘布是亚麻色的,虚掩了半开的窗。我故意开了半扇窗子。太闷了,是太闷了。窗下白墙经年的涂抹,早就不堪入目,窗台的积埃甚而闪闪发亮。我看这亮的尘也像暖气一样,是埋头不语地向着窗外逃了。我一时觉得这些痕迹幼稚,一时又觉得自己幼稚。两排六组的日光灯苦兮兮地瞻望外头。玻璃上映出连排的脸,都在灯下,苦兮兮,一并是苦兮兮地瞻望手机,又一块玻璃。没有来接我,我晓得小九去做什么,但不向她坦明。我一定是个絮叨的女人。那时候她就该看出来,只当是无心,偏又捏住我的手。

我不能怪罪外面的雨雾,几遍几遍的念叨。往下连马路也看不清呀,只有金橘色的几颗星子隐约可见,是街灯。我有时候痴痴地望,也不晓得是在望雨,还是在望天——也许是在望极远处撑伞的人吧。她们一个个走来,又一个个走去,有的人戴着绒帽,黑伞是倚在肩上,我心想她裤腿大概全湿了,漉漉贴在肌肤上,一定不好受。我凝视街灯,念及同小九讲过的话了。这时候一下子清晰起来,那些话,大起来亮起来,直教人睁不开眼。

不要久久盯着亮光,会死的。

我大概是这样说,她就扯住我的衣襟,露出不耐的假笑。喂喂,这假笑,不会太明显了吗。那时候我们才认识不久,我着了她的魔,一并散步去到亭北路。两个人也不知道做什么,只一直走,她断断续续讲些我听不懂的东西,像是时空曲率,像是自然选择,无聊但有趣。我一路静静地听。到拐角了,小九突然间松懈,跌坐在路边。我幻想过许多次,这样虚耗的光景,有时是在睡前,有时是路过街灯。一片璨烂跟着一片惨淡,晴天过了原就该是雨天。正如我此时幻想她侧身看我,唇色淡猩,笑涡收却,抿成一条线。我不要这样,她说,一下拉开窗,整个冬天的冷风闯进来,就好像被迎面打了一拳,帘布和我们一起仰脸后退——我往后退,但木椅抵住我,退无可退了。我向后面的同学道歉,发觉后面并没有同学。我是最后一个。没有人发现我对着不存在的人致歉,大家各有心事,教授也各有心事。教学是借着心照不宣进行下去的。我分明看到教授的唇形变换,但除了空调柜机冷静的风声,我好像什么也听不见。我在等雨大起来。

她持久的怀疑,从众人的沉默里汲取愤怒而过活的。小九一定很辛苦吧,我想。不对,他们不对,不该是这样的。自由!我要如何,如何如何如何!

斗牛士翻抖手里猩色缎布,借以躲避现实的猛力,是这样。但她又是个敏感脆弱的女人,我偶尔回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感到有些心疼。她无声息地走着,风衣下襟向后飘飞。肩廓对小九来说有些宽大了,随时要风筝一样浮起来。经过旁边了,她犹豫着停驻,顿了一会,朝我害羞地笑一下:“你的手真好看,有点羡慕呢……”。我就放下笔,不晓得为什么也笑起来。

她从来是这样浮走着,魂灵一样。两边是空空然的人间,就好像只有小九一个人。她思考自己的问题,在路上,公园里一起晒太阳也是如此。我有时问她——想什么呢?小九就恍然大悟地低垂了头,细微地害羞一下,又或者后知后觉地抿出一个笨笑来。偶尔觉得感伤,口唇里就呼出悲哀的气息,两眼或是半睁,或是干脆闭着。小九从那一侧投来静静的目光,投向我,好像是伸出求援的指掌。真傲慢啊,这个女人,每次又恰恰好送来自己的好意,是双手递来、眼里含泪的恳切,教人无论如何也没法拒绝了。这时候她才眨眨眼,定下心,与往日一般的自己走开。我的想起小九,比爱她浓烈得多,但偏偏是两种不能作比的感触。我们长相伴随。从学校后街一路走到江边,从桥上俯眺沙船,一而再的踮脚几近倾覆,我们就牵着手不说话。桥上风大,我长发散乱乌七八糟。她前些时才剪成短发,只刘海为风撩开,两鬓的垂发向后拂,现出小巧的精灵一样的耳廓。我当然心有不忿,我要猛地抱住她,揉乱她的发。小九就愈走愈慢。她停下来,忽然扬起手来遥遥指着。

“诶,小淑你看水那边。”

我还是抱住她,用嬉笑驱逐桥上的寒意。

“我不看,除非你让我暖暖手。”

小九噗嗤笑起来。她侧过身来,一绺一绺的帮我把头发理顺,然而风仍是不止息的吹拂,额角耳际的头发复又扬起。小九不嫌徒劳。我讶异她的填海似的耐心,只觉得务必垂首静待,就像种子发叶。小九在风里,双手很轻稳,从风的这边到风的那边,我嗅到连绵的许多瞬间。她肉宫桂殿,点了一盘香,淡烟西边来,盘旋而起,扶摇而上,而下,而我。我嗅到,江边又有雾,零零蒙蒙风里见她面貌,情是欲情,我背脊生电,一条青电顺脊骨而下。尾椎悲声,腑生双翼,想吻她,想的不得了。

奇迹似的理好了,她拍拍我的头。

“喏,现在美美的了。”

她这时又转过脸去,凭着钢蓝的扶手看远处。我陪她站在桥上,身后是驶过的车流。公交车小轿车摩托车,大大小小的声音连成一条波浪,脚下的桥就随着上下颠簸。我发起了呆,一下子感觉被弹到半空,一下子又疾疾回落。幼时母亲游园,先将小孩安置到密闭蹦床中,才可放心同女伴谈心散步。我于是留在蹦床上,趴着,注意到纵横交织的线网同外侧棕榈树惊人相似。棕榈,热带,热空气,暖湿气流,软香甜果,一连串好滋味浮起来,睡着了。

“小淑,护栏上好多字啊。”

我低头瞄了一眼,沾了尘泛灰的涂改液痕迹的确密密麻麻,是护栏的奇诡纹身。其实又何止护栏,秋冬江水后退一百米,滩涂桥墩片片显现,尽是各异涂装。蝉衣一蜕,红色巨型钢板上水位线明晰,如年轮,如荒岛记日所刻。一年至少六个月浸在江里,不移不动,褚红钢材,这样一个庞然巨物,水退后摸摸看,似乎还是温的。巨手刻了痕,又以掌心抚磨,终于晕开了,不知说的什么心思。

“留个纪念?往后再看,肯定很奇特——哇,我以前是这样。这样子。”

小九突然嗤了一声,肩膀轻轻一耸,仰起头来。她问我记不记得那个石头,很突兀的一问,我愣了一会,回说记得。她说她不记得了。可笑,自相矛盾,不记得又怎么问得出来。小九歪头看向我,口唇吐字,一字一顿——我、不、记、得、啦。石头——很多石头,从脑袋里浮现出来。我记得很多东西,我记性好,虽然经常忘掉重要的事情,但我不坏。小九说:“好像我随便说个东西,你都能从脑子里找出来。强。”

夏天的时候我们也来江边,水涨船就高,石头只好沉在下面。黄水从上游踏蹄而下,一头强兽,犀牛一样奔涌。奇怪的是我们打着伞,不觉得害怕。伞是遮阳的,但泄洪水道后水退前水,炸得漫天水花,也可挡雨。要是风不鼓舞,雾霾就包饺子似的囊括着,行人水花皆为肉馅,太阳蒸腾,我们浮在一滚浓汤里。

不止人,当然不止,水底有石头,形状彼此都不同的,也在这锅大汤里翻腾。观水平台灰铁扶栏,下立钢化玻璃,二指厚,设计师苦思冥想时,江水漫上来——加厚点,加厚,多花钱也好。仍然是不够厚,上周落雨前尚还晶莹透亮,这周水退后就碎了两面。美人遇袭,现场无有血迹,凶手不打自招。一块石头横陈台阶边。走近些,我跟小九说这是个年轻石头,刺头儿。小九不听我,近去抚摸,无名指勾破,渗出血。石头颇干燥,黄泥成灰,若有灵,沾血必有异象。大概是小九无缘,我笑,她絮絮嘟囔,一个字也听不清。新闻说上游涨水,成千浮尸顺水入海,我极眺不见,大恨。霾下有江船,定睛望去似乎不动,从小九身上移开目光时,倏忽动了。小九是个开关,我以视线遥控运转。赤裸唯心主义,我早先鄙之如夷,现在倒师夷长技了。不制,我不制夷,取西经只为安心,小九叫我记住这个石头,因为噬过她的血,血红蛋白,血小板,不知交换了多少分子。一笑,浮尸悠悠,我见到什么,小九也是一样见到。她依赖我,她的记忆依赖我。

我站在桥上,桥的远处还是桥,灯串连成一线。冬天想必没有浮尸,新闻没有报道,不会有人溺死。人们会选在夏季做这件事,为什么,理应有人研究,各处都有人自杀,四季连贯而浮尸不连贯。我又死命下望,近灯处江波粼粼,稍远即黑,望不见一具尸身。她问我在看什么,我不说,说不出口。冬天散步途中望尸体,不够正常,她万一不喜欢?我说,江面这么黑,你怕不怕。她当然不怕,我被她手臂搂住,也不怕。但桥灯闪闪,她笑了,怪我吓到它们。传说灯闪十二下,接吻可得幸福,我问她怕不怕幸福,她说怕,我因而吻她。她身体于是僵住,我恨她不肯回应,一口咬住脖颈,口唇并吸,像只藤壶附在船底。她轻轻柔柔拍我后背,不够;我唇舌弥散腥气,不够。知道她已经在忍耐,我尤觉不满足,不要忍耐,推开我,加倍偿还我,我要她,我要的是血肉剖开,里面那个她。我还是放开她,我知道血肉不可破开,她的她也必不会交付与我。她嘟囔:“ vampire ,你啊。 ” 我故意配合,伸出舌头舔舔唇角。她近身要亲我额头,扭头,磕到两边都呼天抢地。天地自然不应,我俩一丝丝的笑。

她家里我是去过的。收拾得很整洁,玄关也一尘不染。客厅正墙上挂着我叫不出名字的油画,她的父亲迎出来,笑着招呼我们进去坐。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头发黑亮但睡得乱蓬蓬的,胡子倒是刮得一干二净:“小九的朋友啊,坐。”

沙发上放着摊开的报纸和小半堆橘子皮,右侧不远是套着几层薄荷绿塑料袋的垃圾桶。我仓促打过招呼,有些拘谨,于是暂且站在沙发边。她父亲转身去厨房给我们沏茶,小九一直不说话,看她走开,就拉了我的手直直往房间里去。我问她干嘛突然拉我,她说:“总之呢,不想你们多接触,会很困扰的。这样——不行吗?”我以为小九是个很乖的女生,有关于她的一切都与楚楚可怜这个词相呼应。她的温柔绝望的眼神,远眺时微蹙的眉,垂首时抿住的薄唇,甚至是含泪时颤动的鼻尖,都在反复验明这个词的真意。当她捧了心递与你时,你就晓得决计无法回拒了。这时候小九仰起脸来,很努力朝我笑笑。我几乎要哭出来。

她父亲见我们进了房,没说什么,只是吱呀推进来,把茶壶和杯子搁在书桌上就转出去了。小九皱着眉把门带上,退几步回来,猛地仰倒在床,砰的一声闷响。那时候天气还暖,小九的单衣下现出连绵相接的两个穹顶。我起了玩闹心,迅疾地探出双掌,盈盈握住。我欢庆,叫闹,好大两个天球哇,我是擎天的阿特拉斯了!小九起初呀然现出抗拒来,又强自镇定,伸手绕到我背后妄图发动奇袭。

“这可是我的主场呀!”

一番嬉闹,我们俩身上汗涔涔,躺在床上使劲呼吸。小九的书桌挨着床,上下两层的结构,暖棕的桌板下撑着个小柜子。实木料很能给人温柔的感觉,清漆下木头的纹理也很细腻,像女孩子的掌纹。我想象小九伏在桌上的样子,应当是左颊枕着左臂慵懒的,应当是皱眉撅嘴不甚耐烦的,或许小九神色如常,捉笔的手也时而拨弄鬓发。我翻身时瞥到桌沿下贴着一张便利贴,淡蓝色,微微发卷,似乎有些时日了。上面用钢笔写了字——一首小诗,我眯起眼看,是一首诗:

父亲还活着时

爱讲那些残忍的道理

——世界是黑的,

地球围着钱转;她说

妈妈是傻子

她泫然泣下了

父亲这样赚得眼泪

借以供养残忍的道理

小九一声不吭,忽然坐起身,我着实惊了一下,僵在床上不敢动——万一是什么秘密?她就柔身欺近来,掌缘贴着我的脖颈向上进,直到掌心捧住脸颊才罢休。小九顺着我的视线斜睨一下,现出细微的笑来。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心脏很清晰地跳动起来。或许是联列的肋骨压迫到它,我听见咚咚、咚咚的收缩声,夹在小九末字的震颤里,要将血液和它自己统统泵输到肉体的边疆。我第一次用肉体来感受小九——她用手捧住我的脸,以目光喂养我,乳汁一样的目光。她离得很近,唇上的褶皱映在我眼里,是带了阑珊的颜色,从唇沿到唇心。我定定望,疑心这正是幽闭小九的栅栏,郁结被关在后头,道不出,就一天天充斥了她的气脉。你写的么——

小九伸手摘了纸条,对折又对折,往桌子那头一扔。我写的。我不喜欢他,现在你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又一桩不能明说的心事嘛。小九倒很想说,但她大概是不能把信任一整个交付与我,所以只好一桩大事拆解成十桩小事,零零碎碎讲来给我听——即使不是我,也一定要有谁来听她讲,那样庞杂的心绪,倘若无处安放,一定要发洪水了。待吃完饭,我寻回去捡了便利贴,先只想藏起来偷偷拿走,但小九这样细腻多虑,一定会发觉,于是转而问她肯不肯送给我。她见我讨要,脸上是显出高兴了,言语仍旧平淡,说既然喜欢就拿去,但决计不能转送给别人。我一边心下暗笑,嘴硬心软的女人啊,一边应下来,把她臂挽了又挽。

幸福,很艰深的东西。小九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幸福,我问她理由,她说她怕。我当时心下恼怒,不及深思,狠狠打她一下,等要第二下时,她捉住我小臂,大笑。“你看,幸福会让我疼痛。”我们坐在石椅上吃便当,挣扎起来岌岌可危,我先停了手,告饶,别弄脏衣裙。晚了,塑料盒倾覆,小半饭肴青天落雨,我大惊而起,一把推开。晚了,酱黄菜汁沾在裙角。我气得发抖,她还笑嘻嘻看着。难怪说得不到幸福,这样的女人,当然不可以得到幸福。公园草坪极大,石椅正面可以望穿。有人放风筝,线很细,白得几近透明,一抬头就望不见。风筝有骨的,飞得稳,去时已无人新飞,天角处是一片片黑影。其余尽拟作动物,有一个是白色三角,朴素亲人。树荫底下老爷子眯眼望天,和我望一样的天,但手里抓着硕大铁线轮。我双手作喇叭状,势若无人大喊:你风筝真好看!老爷子咧嘴一笑。

有人抽烟,单手擎线,得意处要侧眼瞄一下观众。小九问我要不要放风筝,不理她。她眼巴巴望着天角,伸手挡额上阳光,午后云消,亮得像一条河。曝晒被子,我想起出太阳要做的事,只有这一个,温暖柔和,小九想的是放风筝——出太阳就要风筝,不仅是老头子要放,年轻人也要放,不可落人之后。她又以臂弯框住我,摇摇摆摆,荇草在光合,泡泡里是氧气,我是她的二氧化碳。小九说小时候她父亲带她放风筝,风不大,不尽兴。不知怎的,选的日子风都止息,小心翼翼吹一下,才将起来,又兀自坠了。小九说,有两种风,一种是你不动它动的,还有一种,它不动你动。我们跑啊跑啊跑,似乎风真叫嚣起来,其实只是日子不对。我不动,风就息止,留下大汗淋漓的肉身。地理课上的问题有时很浪漫,地球上的风从哪里来的?大陆会漂移,板块能构造,活生生的星球,蔚蓝表层下是沸红的铁与火。是了,温差,人间的冷与热并不连贯,热的就向上飞浮,冷寂沉下来。小九呢,只想她的风筝。我因此怪罪她。

捏住我的手,小九屏息凑近,我那时就知道她要做什么。我挣开了。我想起少女亚纪,想起无人岛上的朔太郎,不可以就这样子,喂,不可以。接吻的时候要说着梦想才行,不是随便什么梦想喔,必须要有我在里面。听到没有?小九有些困惑,咬着嘴唇想,望天顶瞄,面色沉凝下来。我不解其意转去看,她一下吻上来,唇噙住唇。我有些困惑,只好紧紧抓住她的衣服,攥着拳,小九成了床单。人的口唇有一千亿感觉细胞,我不相信,钝感严重,我不惜疼痛也不要迟钝,但牡蛎消融在奶油浓汤里。听说在海风里张大嘴,可以尝到地球的咸,但等秋冬海水退却一百米时,就只能尝到冷腥。我猜是这些海生贝类冻死在寒天里,风里是游魂,是不带壳的悲苦。小九长长吻我,我屏气到不能再屏,想起一个词,薄海同悲。普天同庆以外,还有天底下的海呢。它们当然彼此映照,当然彼此交媾,可惜没有什么合一。极眺并为一线,其实呢,一线望来也如是。

什么梦想,什么呀!小九不曾对我发火,我知道她有她的欲情,但她保留着,若不启封就饮不到酒。小九说我知道你,我知道你的许多毛病,我知道一些事情,但至此而止。深究进而成了冒犯。她说她的梦想是不必麻烦任何人,这样就不必亏欠谁,不必心存愧怍。她说自由是一个好东西,一旦有限制,就烟消云散。我紧紧盯着她发白的脸颊,这一瞬间,我的我被巧妙的置换了。我只能是我。小九从便利店买了三角饭团,递到我手里,稍烫。干嘛对我这么好,我问她,我不想麻烦你。她察觉到什么,小兽一样蹭蹭我,说要送我回家。

按理说不该答应小九,但她朝我伸出了手,掌心向上,指尖在风里发白。我不忍拂她的兴。我们就牵手一并往桥下走。从桥侧的转梯向下约莫三分钟,很快及地,我借口脚跟痛赖在原地不愿动身。小九没有催,只轻轻跟我说那休息一会儿。我坐在楼梯上往外看,窗棂漆成孔雀石绿,铁制的插销隐约泛出红锈。外面很暗,小九背对着我,一声不吭。地铁上摇摇晃晃,两个人并肩用手机互发消息。

刚刚没吃饱吧,要不要再吃点什么。

不用啦,今天不是很饿。

哦对,你上次说那个剧,我昨天看了,蛮有意思。

是嘛,那就好。

眼眶发酸不敢出声,扭过头,我知道小九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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