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亦有阿羅漢(一)
幾日前參訪了一座大乘道場,知客法師一見到我們就嚷著讓我們嚐一嚐寺裡長的「羅漢果」,說著便端上了一盤綠色球體與黑色不規則球體連在一起的果實。
大家看到盤中長相奇怪的果實,都愣了好一會兒,看著眼前被稱為「羅漢果」的果實,跟一直以來以為的那個潤肺止咳的羅漢果長得一點也不一樣,一下子認知與眼見的誤差,讓我們全都傻住了。
知客法師應該也是看到了我們的困惑,於是解釋道,寺院種了很多羅漢松,羅漢松結下的果實成熟後的形象,就像是一個個雙手作揖的僧人,於是就順理成章的稱其為羅漢果了。
在知客法師的頻頻催促下,有點不安地拿起一顆羅漢松的果實吃下,因為從來不知道這種果實能吃,於是有點躊躇,然而事已至此也只能選擇相信,便首當其衝的咬了下去。
預設的以為會嚐到什麼怪味道,但是其實除了甜甜的味道之外,沒什麼特別能讓人記住的味道。在這個經驗上,比起味道,視覺的刺激是更大的。
看著一顆顆被我們吃掉的形似僧人的羅漢果,心理上總覺得是把羅漢給吃掉了,由此而產生的不安感,使我心中因此而浮現起了許多關於羅漢的記憶。
講到羅漢,這是漢語簡稱的通俗說法。正規來說,應該要稱「阿羅漢」。
阿羅漢的原文,可追溯至梵語 arhat,巴利語 arahant。是聲聞乘終極的果位,也是佛的名號之一。
如果翻譯出意義,有應供、殺賊、無生、無學等等意思。
應供,是指值得供養恭敬的對象。殺賊是指能消除一切無明煩惱。無生是指不會再形成下一次的輪迴。無學是指已經修學圓滿的意思。
關於阿羅漢,除了會在佛學教材上讀到之外,其他相關的經歷,對大多數人來說應該是在不同的漢傳寺院道場中,所看到的各有模樣的十六羅漢、十八羅漢或是五百羅漢的塑像。
也許因為自己一直身處在大乘佛教的領域中,因此對於阿羅漢這樣的果位,這樣的身份,這樣的主題,由於不是自己的嚮往目標,所以從來沒有產生過太大的興趣與關注。
「阿羅漢」似乎成為了一個名稱,遙不可及也無心觸及的某一種書本上提過的境地。
甚至在某些大乘社群中,對於阿羅漢還引申出貶抑的意涵,比如「大菩薩小羅漢」這樣的說法,這意思是,菩薩的心量廣大心懷眾生,羅漢的心量窄小,只顧自己的解脫。
但是在接觸了也是以大乘佛教為基底的藏傳佛教之後,曾經遙遠的阿羅漢不只變得熟悉了起來,也一反在漢傳的大乘社群中的認知,阿羅漢成為了整個佛教社群,尤其是僧伽系統的社群中至為重要的角色,他們象徵著清淨正法的弘揚,佛法的永續、僧團的興盛、上師的長久住世,以及能夠帶來吉祥。
由於在藏傳佛教中有著不少相關阿羅漢的儀軌修持,而且這樣的修持仍然普遍的在被使用著,因此可以說在藏傳佛教中,行者不只能常常聽到、念到阿羅漢,甚至在某種程度上的看到與接觸到,都成為了常態。
比如祈願法會的十六羅漢托缽活動,至少讓我們因為工作的必須,而好好地認識了每一尊羅漢的面容與名字,信眾們也因為這個活動,對阿羅漢有了視覺上與行為上的接觸與互動。
在藏傳佛教的傳統中關於阿羅漢的儀軌與祈願,有來自伏藏的內容,也有來自祖師大德們的撰寫。目前使用最為廣泛,普遍在四大教派傳承中所應用的念誦儀軌,是由來自印度的「釋迦師利跋陀羅」大師所撰寫的「十六羅漢禮供文」。
根據玄奘法師所譯的《大阿羅漢難提蜜多羅所說法住記》文中記載, 這些阿羅漢是釋迦牟尼佛的成道弟子,在佛陀即將入般涅槃的時候, 特別付囑十六大阿羅漢及他們的眷屬,要他們常住世間、 隨緣度眾、護持法教並等待彌勒降生。
由於十六阿羅漢承諾了佛陀必定會留駐世間,因此後世的佛弟子們都相信,這十六位羅漢並沒有涅槃,且至今仍住錫在世界的某一處,默默祝福著、度化著、等待著。
他們因為具有極大的禪定力量以及證悟的力量,並持有佛陀付法的衣缽,因此傳統上認為,如果讚嘆、稱頌、迎請十六阿羅漢的話, 將能令佛法傳揚,佛教興旺,上師長壽住世。
這也是為何在藏傳佛教中,每逢重大殊勝的節日慶典、寺院落成開光、閉關開始或圓滿出關、結夏安居等特殊時刻,以及尊貴上師們的壽誕紀念等日子,還有為了祈請師長能夠長久住世等緣故, 都會舉行十六羅漢供儀法會。
如果有參加過噶舉祈願大法會的人,應該都對這篇《十六羅漢禮供文》很有印象很有感覺,因為配合著禮供文的奉誦,有著十六羅漢托缽的場景,有著鮮花鋪地的華麗,有著比丘經行的莊嚴,有著佛陀領眾出行的威儀,還有著信眾供食僧眾缽飯的復古景象。
這一環節可以說是整個祈願法會的幾個重頭戲之一,在托缽遊行的隊伍中,有各寺被選定,符合身高具有威儀的僧人來扮演阿羅漢,來帶領比丘、比丘尼們經行托缽。
這些僧人必須穿著特製的古裝,戴上阿羅漢造型的面具,依據經典中的記載拿著各自特有的法器,在這特別活動的前幾天,更要利用每晚休息的時間,來練習穿戴衣服面具以及彩排行走時的動作與路線。
被挑選的喇嘛都滿興奮被選上扮演阿羅漢的,他們的期待點主要是因為想穿那一套服裝。服裝是按照一本美術館的古畫圖鑑所製作出來的,設計師是特別請到的一位電影美術指導來製作。
當時法王噶瑪巴給我看了一張劇照,是大話西遊這部電影的一張唐僧的海報,話沒多說的告訴我:「我要這種」。於是這個活動的規格,一下子從只是很簡單的以四處借來的海青袈裟為著裝,突然提升至了有著服裝道具組的歷史大片的層次。
每位阿羅漢都自有一套傳統的僧鞋、僧襪、短衫,到外在的日本仿古布料印花長袍,以及仿古棉布袈裟,連每一位侍者都各有自己的面具和衣裝。看到喇嘛們穿上羅漢服的樣子,我心裡對於「人要衣裝佛要金裝」這句話,有了切實的感悟。
對我來說,比較困難的部分不是找人製作衣服,雖然這真是一個充滿細節的過程;不是去依據記載尋找適合的法器;不是去對照經典計算每一個阿羅漢後面要跟多少位僧伽眷屬,然後在托缽時讓數量相符的比丘隨行不同羅漢的後面;也不是找印度寶萊屋的道具公司製作每一個羅漢的寶傘;不是為了保存各種服飾道具去加爾各答訂製影視道具箱;更不是安排運輸或攜帶物品到菩提迦耶。
真正困難的是要記住每一個阿羅漢的名字和樣貌,並確保扮演阿羅漢以及侍者的喇嘛們,能正確記住自己的名字、面具、衣服和道具。為此,對於每一位選定好的喇嘛,我們不叫他們的本名,直接稱呼其扮演的阿羅漢的名字。
於是在試衣、彩排時便會聽到「舍利弗尊者在哪?」「阿秘特尊者請快過來」之類的吶喊。有時也忍不住會碎碎念這些有點失控的尊者們「羅睺羅尊者請不要再玩了」「跋陀羅尊者你的鞋子為什麼沒收好」。
此外,在炎熱的印度,穿著層層的中式古裝加橡膠面具,從早上四點開始穿戴準備直到十一點食用缽飯,往往這些尊者們會渾身濕透悶熱難忍,我們只能準備好水和飲料在他們下台後馬上給他們補水散熱,並且做好心裡準備,萬一有某一位尊者昏倒。
好消息是,因為佛力的加持,個人的意志力,以及面具中安裝的小電風扇,至今還沒有哪一位尊者發生嚴重的身體不適症狀。
在這活動之後,不論在哪裡看到某位扮演阿羅漢的喇嘛,我只記得他們身為阿羅漢時的名字,完全忘記了他們的原名。
一次在一個小餐館中,我看到一位扮演目犍連的大喇嘛(不只年紀大,身高也很巨大),我一看到他就叫出了「啊!目犍連尊者」,他也很高興地叫著我「妙融師,我是目犍連呀」
這是一個與阿羅漢當生結緣的奇妙歷程,從完全的無感與無關,到了解、熟悉與深感,甚至產生了親切的情感。我與阿羅漢,由此建立了深深的連結,從此「阿羅漢」不只是一個名詞,而是栩栩如生的存在。
曾經我也懷疑過這樣的活動安排,會否太過戲劇性太過造作也很奇怪。不過當托缽出行這一幕真正發生時,我們所有負責這個活動的人即便因為工作的必需,雖然近在眼前卻也只能在後台透過視頻觀看盛況,也能深感震撼且驚訝於這種種表法的形象所帶來的加持。
這份加持的威力,體現在僅只是看到,便能憶念起佛陀、教法與聖僧伽並心懷感恩與喜悅。而因為憶念,所以心有觸動。這份觸動推動著與會者內心中那趨向佛法、趨向解脫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