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覺之謎小挑戰Day5. 童年的滋味
味覺與嗅覺無法分離,失去嗅覺,食物吃起來便失去風味。《嗅覺之謎》裡提到:為了讓人將記憶與食物的氣味連結,他們做了一個植入虛假記憶的實驗,讓參與者相信自己討厭某種食物。
這個實驗後面,作者有個假設:常吃的食物,可能較難植入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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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從不虧待我們,尤其在吃上。但家境實在不甚寬裕,母親後來常常說到我們這幾個孩子嗷嗷叫,嘴饞想吃牛奶與肉圓。中部小鎮的幾條大街,現在想想,真是兩條腿一天就能走完,可在那時,隔一條大馬路就是遠方,上個菜市場就算屠龍征途了。什麼麥當勞與肯德基,那是城市的代名詞,鄉下最好吃的,是肉圓與豆花。還有保久乳。
父親的微薄薪資,讓母親捨不得我們像餓饞的小狗般,看著別人手上零食,於是她開始出去工作。她曾經在小鎮國中給老師吃飯的食堂裡煮飯,我們下了課,就去食堂找母親。有時,還可以啃湯鍋裡熬過湯的大骨頭。
那時的國中老師還有許多老老師,他們的口音來自五湖四海,多半孤家寡人,住在學校後面的小平房裡。有些老師退休了,學校也沒趕他們,他們便那樣住著。吃用儉省,常常中午吃一餐,再打點菜回去,晚上又是一餐。
當時母親常恫嚇我們,看人要叫,不叫要揍。只要我們去食堂,見了每一個誰,都叫一聲叔叔伯伯阿姨好,他們總說我們乖,哪知道這後頭還有母親的威嚇。
其中有位王伯伯,國中那些常常躲起來抽煙的哥哥們盛傳他會雙截棍,會武術,千萬別惹他。但又不知誰說,他名字與瓊瑤小說裡的某男主角一樣。每次只要有學生這麼說,王伯伯真會拎起手中那把手杖,追著他們,作勢要打。可是他也從來沒真的追上誰過,每次那些男孩哄然散去,王伯伯又恢復他閑緩的步調。
他常在傍晚繞著操場散步,那也是母親收拾小食堂的時間,我下課的早,總在食堂的小石頭上邊等母親邊玩。王伯伯來了,就叫王伯伯好,久而久之,他也記得我,每一次來,總是帶一瓶保久乳給我。我會一邊喝,一邊與他走一圈操場。他不愛說話,但會聽我說話,一次他帶了純牛奶口味的保久乳,我不喜歡,但礙著母親,還是收下。那天我們在走操場時,王伯伯看我沒喝,「怎麼不喝?那營養,孩子還在長身體,要喝。」
我嘟嘟噥噥,不喜歡那味道。他聽了,沒說什麼,只是後來給我的保久乳裡,再也沒有過純牛奶。我最喜歡蘋果口味,王伯伯可能後來發現了,便總是給我蘋果牛奶。常常總是他一來,我小狗一樣蹦蹦跳跳迎上前,他就從他的布袋裡,變魔術一樣掏出一小瓶蘋果牛奶。我就抓著那瓶牛奶,與他一起走一圈操場。
後來我聽母親說,王伯伯學識很好。「北京大學畢業的大學生呢!」北京在哪裡?台北再過去嗎?當時的我完全沒有地理概念,可是大學生真的很厲害,我們家隔壁的姐姐就是台大的學生,哇,那是巷子裡的狀元啊。
為什麼狀元會留在國中後面的小平房裡呢?以前的狀元,不都是考上之後,可以去做官嗎?母親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疑問總沒有答案。
不過那也沒關係,我仍然會等待每一個傍晚,老人帶著那一瓶香甜的蘋果牛奶給我,帶我走一圈操場。老人總是沉默,越走越慢,有時我跑太前面,牛奶都喝完了,王伯伯還是沒走到。我只好再回去找他,一起往前走。
食堂的工作相當辛苦,母親的手因為洗碗,得了富貴手,之後再也沒好過。我上了小學,開始上才藝班,傍晚的繞操場,我去的越來越少,直到某天,母親說她要換工作了。我們離開了國中的食堂,可因為姐姐那時已經上國中,偶爾還是會在國中的操場上,看見他那瘦高身影。背打得挺挺的,走的慢,但一步一步都那麼正,有時我看見他,還是會叫他一聲,陪他走一段。
而他,也總會從他不離身的布袋裡,掏出一罐蘋果牛奶給我。
後來大了,再喝這種牛奶,還會被笑:那是化學香料。我知道,我知道,不健康吃多了也不好,可是那對我而言,是那個時代的味道。那個時代的人,無論是謊言或夢,他們都賭上人生。有些人活著,有些人死了。有些人老去,在化學香料的甜香裡,成為小鎮國中裡一條隱約的影子。
我還是喜歡這種甜膩,尤其在煩惱或焦躁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