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一则:可能是政治性抑郁了吧

可能是政治性抑郁了吧。

今天听到陈老师说“腾讯大家”也前几日消失了，又是一阵错愕。我不是“大家”的忠实读者，只记得从前在上面读过不少史论文章，观点犀利，立场鲜明，读的时候也不在乎作者究竟是谁，就那么读下去，融在了自己的记忆里。最近一次浏览“大家”的文章大概是去年，似乎是李锐先生去世的时候，搜索了庐山会议的相关资料，就是补充知识，纯粹出于兴趣。可就是这样的“大家”，在这场战役中悄然消失了，数十位乃至上百位作者从前的耕耘在这个平台上消失了，曾受益于或可能受益于这个文化平台的成千上万的读者以后再也看不到它了。

这样的事情从来不稀罕。

历史课本的编写者赫然在书中写着“莫须有”与“文字狱”，王朝历史的书写者也与历史故事中的人物惺惺相惜，但书写本朝历史的笔，虽然在修史者手上，分明可见的是，那支笔上悬挂着一条更长更坚固的笔壳，这笔壳，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掌控着，当你落笔，尽是404。

我记起这么多年来的种种，仿佛随着自己长大，也越来越身不由己。按心理学的讲法，我这是社会化了，可按照社会的本来意思，社会化这个词又显得不那么精准。我认为的社会，不是乌托邦，也不是美丽的新世界，它是一个正常、健全、人人各自为所当为的社会，在这样的社会里，老百姓即使吃不饱饭，睡不好觉，但起码不会莫名其妙失语，更遑论死亡或消失。现在看来，这世界究竟不会如你所愿。“这个世界会好吗？”的答案，永远是“会”，但在好到来之前，它总是日益变坏。

在我的印象中，“防民之口”“道路以目”都已经化为了成语故事，但眼看着自己喜欢或者厌恶的文字一天一天的消失，心里总不是滋味。当年的微博，老徐韩寒小四孔庆东易中天诸位人物叱咤风云笔仗不断，各路意见领袖齐聚一堂畅所欲言，满是对社会的嬉笑怒骂，无一不成文章；当年的互联网，没有现在这么强大与发达，但靠着点滴资讯足以慰藉一周甚至更长时间。而如今，资讯远胜于前，但接触到的声音却单一、笼统，人人都是传声筒，但一眼望过去，戾气横飞、硝烟弥漫，真真假假李逵李鬼混迹其间，一天天看着都无聊乏困。我们的互联网，病了。病在它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喇叭，不断给你灌着垃圾娱乐新闻，病在它成为一个巨大的广播电台，24小时不停播放政治口号，粉饰太平，美化灾难，以拙劣的演技表演一出出政治闹剧。而更为可怕的是，身在其中之人浑然不觉，甚至为这个喇叭这个电台唱着赞歌鼓着掌。

华族的老百姓是勤劳可爱的，他们被锁死在神州大地的每一个节点上，不会高声呼救，仍然任劳任怨，他们不追求不探索爱的意义梦的意义奋斗的意义自由的意义民主的意义生活的意义生命的意义乃至活着的意义，凡是意义均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想要活着就好。但华族的人，活着，也是一种奢侈，他们永远累着困着不知所措，对种种事情无可奈何的他们，会说“就是这么回事”“当官也不容易”“多难啊”“凑合着过吧”。华族的人也想活着并且想活得很好，但他们知道，这永远是个中国梦。中国的大厦，是他们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社会主义的蛋糕，也是他们一点一点做大，可蛋糕不是他们，他们只能舔舔蛋糕的残渣。

华族的老百姓是愚昧的！他们不知道，如果仅仅这样努力而不争取，他们就不是活着，而仅仅是没死！他们不知道，活着本身就附加了爱与自由附加了美与生命附加了善与追求。如果没有了爱没有了自由，人将失去其尊严的堡垒，沦落为非人的存在。不能说话而沉默的人，只是行尸走肉！不说话，天空就会充满雾霾；不说话，地下水重金属含量就会超标；不说话，家园的围墙会被推倒；不说话，倒在路边的人就不会被扶起甚至会被践踏。如果沉默是一种罪，我希望上天原谅华族的人，毕竟他们，曾经连保持沉默的权利都没有。但他们毕竟犯了罪。那些高举着自由民主旗帜的人如同诱惑亚当夏娃的蛇，他们说谎而不知廉耻，但华族的人啊，你宁愿被那块红布蒙上眼睛吗？愚昧的华族的人啊！

但总会有第一个华族的人发出声音，扯开蒙眼的布，他会大声喊出“我”，而不是 “我们”。我对华族充满期待，因为我看到他们还会愤怒还会嘶吼还会发出呜咽低鸣。他们敢于冒着自己被堵住嘴的危险发出最后的吼声，这样的吼声，我在2017年夏季的雨夜听得到，在2018年的春季听得到，在19年年末20年年初也听得到，这样的吼声，代价是粉身碎骨，但足以震颤大地。

就是这样，我爱华族。陈寅恪云：读史早知今日事，看花犹是去年人。而黑格尔说：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无法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

（写于20200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