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中信——在家鄉流浪

　　瓶中信是episode.cc 年末活動，由晨心主辦；
　　每年聖誕節前後，由參與者互相出題並寫文。

　　當看到題目時，我對晨心說：「真是個好題目！」

　　關於題目的材料也很快寫出，中英夾雜地材料帶有混亂的心情，或許是我好久沒有回家，或許是我好久不曾回鄉，但我的家鄉又在何方？對於答案，我由衷地感到害怕。

　　 會不會，我根本沒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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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久沒有回家了？什麼時候開始，家不像個家？是從下飛機的那天？從那個沒有人來接機的清晨？還是上飛機的那天，忘記擁抱，並說「再見」的母親？

她長得什麼樣，還記得嗎？

"A house is not a home when your love one is gone."

　　大一暑假，我搭上飛機，往西雅圖。對我來說，這是個探親的行程。那裡有我愛的家人，我思念的家人。而回鄉，一下飛機，卻接到母喪的噩耗。我想我早就沒有家，至少在這個名為家鄉的土地上，從未有過。我想我一直都在流浪，請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不知道，可能是遠方，還隔著海洋。

「你長得像令尊或是令堂？」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像我媽多一點。」

　　已經好久沒有回家，一四年離開西風不停的城市，母喪之後，充滿思鄉。一五年飛往高山，海拔三千公尺的藏區。風中，顫動的旗有著家鄉的溫暖，儘管，那一年有近九個月都陷在雪裡。手拿轉經輪，繞塔祈求平安的滄桑阿嬤、爐火旁，手拿小刀，切冷凍生氂牛肉吃的帥氣大叔、山丘上的藍色日落與黑夜裡滿天星斗，還有令人念念不忘的酸奶，糖一定要加好加滿。說不上來呢，那種打從心裡溫暖的感覺，為什麼跟一群認識不到幾天的人，在這個遠得要命的地方，卻像是另一個家，我到底屬於哪裡？又該去往何方？

　　期末考將近，我卻被「家」的問題困擾著，回不了家。我踏上尋找家的旅途，往北走，去尋找我最像家人的她。一日屏桃就這樣開始。吃了晚餐，還是沒有跟她說，我來找她的理由，對她來說，我好像完全沒有異狀。是我太會隱藏，還是我本來就這樣？送她回家，然後忘了把最重要的聖誕禮物給她。車到中壢回頭，南崁，離我好遠，好難。

　　《一次就好，讓我陪妳去看天涯海角》作者在浮誇的文字裡隱藏他的渴望。問了關於「永遠」的問題，他早就已經知道答案。她也是，我也是。

　　我渴望她的擁抱，期望擁抱可以治癒燃燒殆盡的心靈，但卻不知道如何開口。我無法在她面前哭，我快要決堤的恨與徬徨無措，在她的面前，停止了雨季。有一口氣堵在胸口，吐不出來。家到底在哪裡，她也沒有答案。我帶著絕望的心情往南，去往台中。想要見許久不見的家人一面，打電話給妹妹，電話上卻寫著媽媽的號碼。對不起，我還不想改，她還在我心裡，她還在我的電話簿裡，我不想改。在得知妹妹在台南後，我感到更加絕望。我只想更快的回家，回屏東，往南，往溫暖的地方。

　　雨中起了大霧，我在內線車道以最高限速前進。我心已死，好累，好想撞分隔島。然後上天就給了我一到驚雷。前車亮起剎車的紅光，我也就跟著一起踩剎車。越踩越深，直至停下。前方出了車禍，一二三四撞在一起，占用內線車道，我是第七台。我停住，方向燈閃了閃，往中線切出。我嚇死了！第一件事情是打電話給她，告訴她我沒事。

　　十二點半，嘉義路段。我打給在台南的妹妹，想知道她住哪，我好想見她一面，好想好想擁抱她。而她已經睡了。一點時，大概是被震動吵醒，她回我訊息：

「誒你開車小心誒／不要哭哭　嗚嗚嗚嗚／對不起」

　　我不知道為什麼她要說對不起，該說對不起的是我阿，是我給她添麻煩了。這麼晚了，她明天還有考試，我才是該說對不起的人啊！我開始崩潰的大哭，用力吸氣、用力吐氣，偶爾發出嗚咽的聲響，像極了被踩到尾根的狗，一個人在往南的路上，亂哭亂叫。一路哭到鼎金系統，下國一上國十，再哭到燕巢系統，繼續往南，往屏東前進。臉上掛著兩行淚，心裡開始檢討自己的智障與悲壯。二十四小時來回屏桃，我到底在幹啥啊？

　　踩在這片出生的土地上，沒有家鄉的感覺。明明是讓我成長的土壤，為什麼卻覺得回家的路好遠？好想回家，家到底在哪？為什麼會身在家鄉，卻像在流浪？我缺乏被需要感、缺乏安全感，貧窮的是心靈，透支愛的存款。在車上，崩潰地大哭，宣洩積累的情緒。哭完，消消紅腫的眼睛，之後，又要去往何方？

　　傳說「何方」是天族居住的地方，他們擁有溝通天地的力量。曾經與人和平共處的天族，因為受人類的負面情緒影響，墮落為「龍」並帶來災厄。我的負面情緒是我的災厄，壓抑自我直至洪水潰堤。我曾斬斷感覺，意圖冰封自己的情緒，維持止水般的心境，無波無瀾。我以為這是無欲，無欲則剛，不期望就不失望，自然就沒有弱點。但寒意卻從陰影中爬上身，心的冰冷只是將情緒拖延，無法消除。自從下飛機之後，我一直渴望家的溫暖，只是沒有人能夠替代母親，沒有一句話可以替代「吃飯了！」，沒有擁抱可以替代她的笑容。如今，她的樣子已漸漸淡出，我用力回想，也只能看見模糊的身影。

『外面的空氣再新鮮，也聞不到最熟悉的懷念。』

心若沒有個家，到哪，都是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