違抗茫茫心海，自然沒有走心的必要－專訪陳勢安談八專《走心的歌》
要違抗地心引力有多難？1944年6月，德國試射了一發V-2火箭，穿越人類定義地球與太空的分界處-卡門線，為二十多年後，人們歷經無數脫離引力的嘗試，終於讓人類首度踏上月球，奠定了基礎。
「我不是一個會被打敗的人，如果發現這是我的限制或能力不足的地方，只要往限制的反方向去做不就進步了？這樣我的能力範圍就能更擴張、更能往外發展了。」
違抗地心說來簡單，牛頓第三運動定律「作用力與反作用力」，但要穿過我們熟悉的大氣層，需要不斷向上的衝勁，力量之大，一般人們難以想像。但在實際看見這位橫跨華語樂壇快二十年的歌手陳勢安時，驚訝發現那樣的升力竟然還持續在他心中，讓他仍不停產出音樂大碟。
疫情過後第二年，今年(2024)三月發行了第八張專輯《走心的歌》。這張專輯早在去年一月發行第一首歌〈連輸入法都記得你〉便開始布局，意圖展現世界變局所產出的時下流行音色與用詞，最後再以主打〈走心的歌〉，張貼他一如既往的個人標籤，讓音樂成為記錄時代的錨點，用始終如一的魅力替生涯開出一條完美軌道。這張專輯再次證明，他仍有能力與毅力，留下代表、記錄當下，繼續邁向更高空的音樂。
那份正向動力，來自於曾如此貼近低谷
「我特別喜歡霸榜的感受，那代表我的歌真的很多人在聽！」
提到陳勢安，很難不去回憶這些年他所留下來的經典歌曲，如：〈天后〉、〈勢在必行〉、〈好愛好散〉、〈不習慣喊痛〉等，過去〈天后〉造就超過二年歌單榜首的記錄，是他重視自己的音樂有沒有深入樂迷生活的起始點之一，但如虹的氣勢有時也讓他的新作品每每登台卻顯得相形見絀。
所幸這幾年下來，陳勢安每張專輯仍能穩定交出招牌歌，當中都有著他對聲音技巧的極致追求，與快意恩仇的正向能量。縱使在樂壇已成資深前輩，他還是會為每一次演出、每一首歌做滿了期待與準備。
「我很喜歡音樂，很喜歡用自己的聲音去探索音樂類型與不同可能。」
在近年Auto-Tune大為流行，修飾了人聲技巧落差的音樂市場中，他不抗拒情勢，也在《走心的歌》專輯中交出了〈不如我們〉及〈全世界只想保護你〉等融入其技術的作品，為當代記下一筆聲音波紋。而他的正向能量也領著他頻頻跨出圈，在新的社群平台「Threads」與年輕人大方互動；搭上計程車，就在路邊唱起了歌，更在過去疫情期間先一批學習網路行銷，為前一張專輯做宣傳。這些在資深歌手身上很難找到的特點，逆勢成為他的優勢。個性和音樂始終如一，他用〈破風〉來註解現在的自己，說：「這張專輯在講各種人、各種走心，唯獨這首歌是為我自己，它是我追求夢想的動力。」
感謝生命裡的殘壘 是下半場寶貴經驗
「從出道到現在，很多人應該都知道我並不是個一路順遂的人。儘管〈天后〉造就了史無前例的成績，但那個當下卻是我的世界末日。」陳勢安回應著歌詞裡那份「破風的信念」。這齣往事，他在後來這十幾年的分享中常常提及，故事早烙印心中。
當時為了一圓音樂夢，將所有精力、金錢都灌注在專輯《天后》中，最後帶著它來到台灣。沒想到在準備開始所有的宣傳行程前，卻因逾期逗留被強制遣返出境，好幾個月無法再入境，錯過了讓台灣人認識他的機會。
「當時的我面對家中四面牆，腦袋空白不知道要做什麼。也就是那時候我得了憂鬱症，一過就快半年。」
後來的故事也相當戲劇化。〈天后〉帶來的回饋始料未及，樂迷的支持和鼓勵如雪片般，讓他隔著海也接收到了。當時幾乎快放棄的他，最後靠著運動與粉絲的鼓勵，到了低谷走經一遭。也因為這趟低谷旅程，他開始重視自己的心理環境，更希望把這些讓自己重新站起來的故事放在他的作品裡。面對筆者特別詢問是否會聽近年流行的「厭世」音樂時，陳勢安則少見地對它敬而遠之。
「因為經歷過(憂鬱)，我覺得這東西(厭世)很像地心引力，它會很快地讓你產生許多共鳴，也就是『放棄』這件事。我知道它是存在的、我也知道放棄很容易，但我想要人生有足夠的集中力來追求長線目標。『厭世』對我來說是個人生陷阱，我不想要進入這個陷阱，所以不會去聽太厭世的歌。」
習於從挫折中學習，更喜歡把那些能讓他重新站起來的故事寫進歌裡，因為陳勢安認為「音樂就代表我」，自己也才有能力把它唱得感動人心。所以就算做音樂多年，每次在準備新專輯時，都會問自己「我想記錄什麼？」、「近期成長了什麼？」，發現這樣的思考方式，讓每張專輯對自己來說都充滿意義，人們也能透過這些作品，感受到他當下想說的話。
有人記得他的機尾雲；也有人跟著他高空飛行
「這張專輯講的是『大走心』，確實是過去疫情那段時間內心的大主題，因為上一張專輯《唯一想了解的人》發行隔天就這麼剛好碰上了疫情封城。」
歷史總是如此驚人地雷同，《天后》是當時的他孤注一擲地作品，卻因簽證無法好好宣傳；《唯一想了解的人》是他第二次擔任音樂統籌(第一次是《天后》)，做出了許多實驗性音樂，卻因為疫情加深了宣傳難度，成為他出道以來的遺珠作品。
雖然《走心的歌》專輯主題看似深感遺憾，但仔細聽作品，卻給足了正向能量。一如同名也是最能感受陳勢安既定聲音印象的歌曲〈走心的歌〉，雖然內容在探討內心，但編曲卻層次豐富，段落起伏之大，勾起了內心的澎湃之情。他說這就是「陳勢安」，接著說：「他的歌永遠都是大歌，我很喜歡這種浮誇的情緒表現，在唱歌時展現危機感，來挑戰自己的極限。」每張專輯都會有這樣子的作品，如同他的標籤，是「過去到現在認識他」的人，不變的證明。
「我覺得自己的專輯當中一定要有代表『過去到現在的自己』，和代表『現在當下自己』，這兩種作品。」
「用音樂來記錄自己」並非虛話，這幾年來陳勢安陸續發行的專輯，有的就像代表陳勢安標籤的〈走心的歌〉，是給習慣聽他唱「大歌」的樂迷，一份安心的歌曲，他們能不斷被傳唱，陪伴樂迷的生活；而大部分專輯中的歌，如〈腦袋都是你〉、〈連輸入法都記得你〉、〈不想說晚安〉等，則是給願意認識現在的他，和想了解他當下生活感觸的人，做出來的音樂自然多了不同挑戰性。
這首歌記錄著現代人的「都市文明病」，明明周圍都是人，內心卻感到孤單。編曲用一把吉他、一條單一的旋律線來框定整首歌的發展，渲染出在夜晚、內心孤寂的氛圍，並以此為開端，來鋪墊歌詞內容。「我和詞人都智文說，這首不想要探討很寬的故事線，只想講一個『截圖』、一個『瞬間』，一個『我正在想念一個人』的當下。」陳勢安說：「因為我可以理解，當我在想念一個人的時候，大多時候都是在一個圈圈裡不停的輪迴。」這就是此刻的他，願意用當代人的視角，去記錄生活的面貌。
〈腦袋都是你〉僅是一窺現代人的內心樣貌一隅，順著這首歌開啟的專輯下半段，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渺小世界裡，感受著快樂與悲傷。〈腦袋都是你〉的雨聲，接到了改編自楊丞琳〈雨愛〉的滂沱大雨，獨自一人的時候容易將悲傷放大，但僅止於內心的轟鳴。到了最後三首歌，卻帶著浪漫親密的抒情民謠來包覆兩人的快樂世界。「人不可能永遠都快樂，也不可能永遠都悲傷，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情，學習不走心，這就是我想在歌裡說的事。」為了反映當代人專注自我情緒的概況，陳勢安嘗試了過去少有的曲風意境。
「在當前後兩張專輯的音樂統籌（《走心的歌》和《唯一想了解的人》）時，已經很明顯發現兩張專輯的音樂和風格其實差很多。後來回想因為疫情，讓世界變化得太快，其實有很多年輕人也會跟不上。」堅持用音樂記錄生活環境的陳勢安，不僅記錄當下心情，也同時保存了時下流行的音色。前幾年國內電子音樂流行、夾帶著復古之勢，disco、搖滾用現代音樂技術翻新了一遍，但疫情之後，臥室流行、Lo-fi元素等小品音樂成為趨勢，似乎都能在他的音樂裡尋得足跡。
直至現在，樂迷在「Threads」上仍常向陳勢安點唱〈天后〉、〈勢在必行〉。一位歌手發行作品多，自然會被問及如何面對只願意聽舊歌的歌迷。他說：「我其實能理解一首歌對一個人的意義，他可能不是只在意這首歌的故事，還有他生涯當下發生的事情。比如說〈勢在必行〉可能是很多人當兵的回憶，那就不是只有我的故事，而是還有他們當兵時的回憶。」
「所以我從來都不覺得現在的音樂可以打敗我經典的作品，因為所有東西都是時間的累積。透過我的音樂，集合了聽眾當下生活中那些印象深刻的事情。所以沒有必要用不公平的方式去對待、比較。」
一位歌手是否要嘗試新作品，本身是個選擇。選擇不斷前進的人，自然也會分出留在原地聽舊歌的人，和願意跟著自己嘗試接受新歌的人。在這過程中，樂迷自然會來來去去。但難能可貴的是，在不斷有活水湧入及離去的同時，陳勢安仍願意用力招呼那些習慣聽舊歌的人，讓他們偶爾接受新的自己，嘗試踏出聆聽舒適圈，做到帶著很多人前進的壯舉。
就像看著飛行器升空，有人欣賞著它的機尾雲，也有人跟著它到高空飛行。你會選擇在平地久留，但偶而也會想搭著他一起遠行。
這份正向動力，換成推著別人的助力
曾在低谷中走一遭，自然也在過程遇到了不少貴人。受人涓滴，湧泉以報，陳勢安自然不忘把這份正向動力，化為提攜後進的助力。在專訪過程，我們也聊到了當時〈天后〉出名後，避免他成為「一片歌手」的關鍵人物－戴佩妮。
「她是我的前輩，本身有一些私交，只是在工作上從來沒有合作過。因為〈天后〉實在太成功了，但因為當時『歌紅人不紅』，很怕自己成為『一片歌手』，於是向Penny姊求助。」沒有星二代背景，那時人脈也不廣的他，唯一想到的只有她。於是戴佩妮看出陳勢安當時想要突破自己的企圖心，寫了另一首同樣成為代表作的〈勢在必行〉。
「Penny姊給的這首歌，不管是心情上，或是最後產生的成果都像是一份珍貴的禮物。」直至最近因大陸節目《時光音樂會．老友記》再次因〈天后〉而爆紅，也是受戴佩妮那份提攜後進之情，進了節目，贏得觀眾注目。
「沒有什麼是對的，我覺得大家就是在碰撞音樂。」
回到音樂創作，當音樂統籌的他很快樂，因為可以和很多不一樣的音樂人合作、一起成長、碰撞出火花，在創作面前一視同仁，也在過程當中提攜了不少音樂創作者。因為《走心的歌》這張專輯，他與這位年輕的創作者森白B.K結緣，一連合作了主打〈走心的歌〉、專輯首次釋出單曲〈連輸入法都記得你〉及〈不想說晚安〉三首歌，成為全張專輯最多詞曲合作的創作者。
創作已有數年的森白B.K，過去至今發表過不少創作單曲，更曾為向張簡君偉老師學習創作，寫信自薦後每天寄一首demo到君偉老師信箱。創作能量之大，可見一斑。
「當時第一次聽他寄來〈連輸入法都記得你〉的demo時我哭了。這首歌很打動我，所以當時我就邀他來聽我錄音。出於商業機密和隱私，其實來聽歌手錄音很少見，但我還是邀請他。」陳勢安說。最後更主動邀請他就自己看到的「陳勢安」來寫歌，竟就把代表陳勢安的大歌〈走心的歌〉完成，讓他大為驚喜。
「我很尊重創作者，因為創作者有他的靈感，然後歌手再去演繹這首歌後，也會有自己的靈感。而當我們可以一起去碰撞出火花，它就會是一個你跟我都從來沒有看過的新畫面。」畢竟音樂的源頭一定是情緒，不是商品，而陳勢安堅信人跟人之間一定要有情緒，才會產生火花，而有火花才會有好的作品。對於合作過的創作者，不論新舊，都視如珍寶。「之後他(森白B.K)一定要是我可以一直合作的其中一位writer！」
讓音樂活在每個時間
一艘火箭幾乎所有的空間都用來裝載飛行所需要的燃料，但要能升空，其實最重要的是如何讓飛行容器承受巨大壓力，才能順利一飛衝天。如同陳勢安要駕馭能量龐大的歌，本身需要承受的力量非同小可。
《走心的歌》裝載了許多音樂人的充沛創作能量，讓陳勢安能毫無顧忌地展現他內在的正向動能，他不願被負能量牽引，於是甩開重力，透過創作記錄每個時刻的自己與生活。他說：「每一首歌都是一個獨特的生命，有著他的DNA。」把他們帶進了許多人的心理，滋養生長，直至今日仍用心對待每一首歌，就算是每場演出必不可少的代表作，仍保持專注，唱得和CD細節一樣。只為了能讓這份能量再次喚起樂迷們的記憶，讓他的音樂繼續在人們的心中存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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