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讀方方日記:雖千萬人吾往矣

蘇查哈爾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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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個人能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或許我們應該追問的是,何時千萬人也能如一人般,擔起每個公民的責任。」本文亦是參與王超華教授在UCLA開設的《創傷、記憶與敘述歷史:中國1989和大流行疫情》一課的讀書筆記。

《方方日記》毫無疑問是這個時代中國社會的一面鏡子。它既照射了新冠疫情初武漢的人間百態和官方的反口覆舌、欠缺問責,又照射了中國當下無人敢言,文人失語的政治現實。

Michael Berry 在他翻譯的《方方日記》一書中, 稱方方的文字是武漢這座城市的心跳和良知。(Her words became the city’s heartbeat and its conscience.)他也讚揚方方在如今中國社會封閉、審查的環境裡呼籲問責、透明度以及真相,需要有極大的勇氣和膽量。( Part of that lesson comes from Fang Fang’s compassion and bravery, but another side comes from her audacity—the audacity to bear witness, the audacity to refuse to be silenced even when thousands of vicious attacks are raining down on her head, and the audacity to speak truth to power.)他甚至形容《方方日記》是這座城市的避雷針(lightning rod),反問美國的避雷針在哪裡。

從六四的追憶拉回到三十年後的中國,一場持續三年的流行病風暴,讓中國的社會缺陷又暴露在公眾面前。官方對疾病的隱瞞、謊報,對人命的漠視、對個體的管控可謂登峰造極。權力自上而下發號施令,讓官員既畏縮又大膽 —— 害怕丟掉烏紗帽於是「應左盡左」,無限封控導致民不聊生;權力的肆意妄為也把病毒的惡放大百倍,衍生出不同的次生災害和人為災難,烏魯木齊大火便是一樁實例。方方的日記裡,武漢尚未解封,官員便籌劃唱起讚歌來,感謝黨、感謝政府。方方的怒變成一種鐵屋裡的吶喊,因為她所呼籲的「問責」、「透明」這些文明社會的關鍵詞已經是中國的禁語和屏蔽詞。審查社會裡對人性的重塑,繼續著「人民鬥人民」的故事:人們湧進方方的微博,稱她破壞政府的防疫戰爭,他們衝進方方筆下血淋淋的親友鄰舍的逝去故事裡,指摘她是在給美國人「遞刀子」。方方寫道:「武漢瘟疫的蔓延,導致了這座千萬人的城市曠世未有的封城;而我微博留言下的瘟疫,則展示了這個時代如此鮮明的恥辱。」是啊,比起這突如其來、來源不明的生物病毒,中國社會的政治病毒更讓人惶恐不安、避之則吉。

這是來自六四的維穩邏輯。三十五年前政府用坦克、機槍和裝甲車推倒民意,用人民的血在中共國的歷史上冩上恥辱一道,把愛國求民主的學生和民眾打成顛覆政權的敵人,軟禁國家領導、重判政治犯。隨之而來的,便是政治的不斷倒退和社會的萬馬齊喑。任何不穩定的因素都必須消滅於萌芽,於是在現代的中國,再也看不到六四浪潮般的學生、知識界、市民、工人,乃至人大和部隊將領支援民主運動的景象。

方方用她的筆記錄親朋戚友因病毒離世的際遇,記錄封城的日常點滴,記錄她的呼號與奔走,記錄著這個時代的扭曲和荒誕。六四在她身上留下的的烙印,是她也要妥協於審查員的刪文,不斷修正自己的語言,強調自己是配合政府的一份子,希望筆下的政府是一個會反省、會追責的人民政府。然而,世上從沒有救世主,寄希望於獨裁者改良在如今的中國社會多少有些天真。《方方日記》不但不能在中國出版,她的微博帳號也被封號至今。但是,天黑總需要點燈人,方方點亮了一盞知識份子的明燈。

Michael Berry的問題問的很好,《方方日記》是中國的避雷針,美國的在哪裡?然而事實是,中國在無盡的歷史循環裡重複,一個人的良知是否真的能夠避開政治的雷,她是否又能夠警醒這頭昏睡七十年的怪獸。如果一個人能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或許我們應該追問的是,何時千萬人也能如一人般,擔起每個公民的責任。

UCLA中國文化研究教授Michael Berry(白睿文)翻譯的《方方日記》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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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查哈爾燦專欄寫手、記者。 雪城大學麥克斯韋公民與公共事務學院 關注公民社會 | 政制改革 | 社運思考 文章見諸《立場新聞》《眾新聞》《獨立媒體》《關鍵評論》《癲狗日報》等 Email: birdy.goodluck@gmail.com X: @scharryc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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