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弧光的入射角

莫來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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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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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在我们各自所折射出光芒的入射角处,还拖着一条幽微的,牵扯自并不悠久但却足够曲折和遥远的,个人历史的曲线吧。

听 Nice Try ,主播在聊电影时提到 Arc 这个词,顺便在这个词上推敲了一小会现在通用的「弧光」这个中文翻译是不是足够准确。我觉得这个顾虑也很合理,因为就 Character Arc 本身的定义而言,它是指随着故事变迁而起伏的某个角色的内在精神旅途。

「其实只有弧,没有光。」王晓光说。

有道理,我点头。

但是在 Rick and Morty 的某一集里,在 Morty 和 Summer 没有用任何来自 Rick 的科技道具的帮助下,仅仅用自己的创意就把眼前的难关化险为夷最终阻止外星人入侵后,Morty 说,This is our arc,在这里似乎 Arc 不仅仅关于内在的精神旅途,也是一种叙事,好像这一对姐弟一直就是这样用创造力渡过难关的存在,让这个词沾染上一点命运的意味。

Character Arc 有一副最著名的图解,是分为三部分的曲线,第一部分是迷茫,我们的角色隐匿在现实世界之下,过着看似平淡的生活,然后微小的变化在日常里累积,刺破第一条曲线,进入第二部分,则是困顿和挣扎,我们的角色在这里陷入苦思与怀疑,最终凭借自身的禀赋或努力,完成蜕变,达到第三部分的释放和实现,角色在这里达到完满,一个 Arc 得以完整被创作,我们解释了这个人为什么是如今的模样。

然而在这个公式里,每一个角色所画出来的曲线都是不同的,一定有不同的斜率,有不同数量的起伏点,有的会结束于寻求到了坚定的信仰,有的则是成为英雄,有些 Arc 甚至会兜兜转转绕回起点,迷失的人找回曾遗失的自己。而我觉得在一段 Arc 里,蕴含着曲线以外的信息,因为我们不仅理解了ta的过去与现在,我们还很清楚这个角色未来会如何举动。

所以我在斟酌以后,反而还是更喜欢「弧光」这个中文词,因为不仅有弧,其实也有散出和折射的光。

所以我们才总是能自信地把握,「这是OOC」。而我其实觉得,「把握弧光」是欣赏作品和创作同人里的重要一环,有些时候你是不是能喜欢某一位同人作者的作品,其实取决于你们所理解的人物弧光是否类似,而同人创作在多大程度上出彩也和创作者在原作的基础上多大程度地折射出了人物中「光」的部分有关。

不过我讲这个词,不是为了探讨创作这件事,只是讲创作也实在有趣,就多花点笔墨。我今天想写的,是真实活着的人们身上的「弧光」。

在听 The Vaccines 的现场的时候,「Headphones Baby」极具冲击力的音乐喷涌而出的一刻,我兴奋地高呼,也振臂跳跃起来。

「I want to live inside your headphones baby.

I want to live inside a world wherever you are.」

太美了。住进少女的头戴耳机里,天气随着曲调变化,有时像英国老摇滚一样阴沉暗淡却万里无云,有时像浙北乐队一样清爽适宜却空气稀薄,有时却突然烈日当空烤得人汗都蒸干,只留下脖颈间黏腻的触感,可能是切到了一些热血漫OP。我实在很喜欢这首歌。

很多人都很喜欢这首歌。突然一小群人像太子湾的鱼一样聚集在舞台中间的屏幕下,跳起舞来比谁都更狂妄。我忍不住笑。下一首歌响起了,这时浮浮拍了拍我胳膊,一扭头就跑去那个鱼群。没有对话,我却好像明白了这是示意我「我们要一起去那边跳舞」的意思。我想我是看到弧光了,她的、狂妄跳舞的青年的、我们的、我们所有人的。

那个瞬间真是轻快爽利得不像话!浮浮的背影又可爱又帅气,像蹦跳的小鸟,三两步就跳脱出人海,衔着的却是某一张伟大旗帜,猎猎飘舞,向巨大的秩序吐出舌头。

准确地说,我是看到「弧的光」了,并不能看见大家的弧。那时太阳已经落山,天空是灰度很大的淡淡的紫色,我们在巨大的电子屏幕下,晕头转向地跳舞。我是那么清楚地明白我们在做什么,要做什么,想说什么,我们都想乘着音乐铆足了力气跳脱出此刻的处境,再远一点,再久一点。

因为人群的迅速聚集,安保人员突然过来紧张地站成了一排,我想的是赶紧把眼睛移开,不要让我想起我活在这世上,而有的女孩则走上前去搭着某一位工作人员的肩膀摆出俏皮的姿势拍照,我又看到她试图模仿我们在一些视频里看过的,用性感的舞蹈来驱散严肃的护卫的举动,但很快就大笑着作罢。我想这是我们所共享的另一种弧光,试图把被迫内化了的凝视,再主体化为己身的武器的心愿,想要真正把 Diva、Queen 这样的词拥有在自己名下,但却这样那样地别扭着,最终嬉笑着作罢。

在现场也遇到了曾经爱过的人。

其实至今仍然觉得她是非常好的人,不过我也是时至今日才明白,能够真正理解人类情感的复杂,并愿意努力保有沟通的热诚的人,实在很少。我也时常会想,如果当时能更成熟一点,如果当时懂多一点现在懂的道理与方法,是不是至今仍然可以是像那时一样的朋友。想了很久要不要给她发消息,然而看到她的朋友圈以后突然觉得,「啊,是弧光啊」,她已经画过另一道曲线,成长为更美丽自在的人了,作为前作角色的我就不必再弥合进这段叙事。

以前认识过一个人,她说自己生命最大的乐趣和意义,都在于结交「闪闪发光的人」,的确,一些人在人群里是不一样的,Amy Smilovic 说「We speak ourselves through words, actions, and visuals.」有些特别的人总通过三种语言里的某几种脱颖而出,然而曾经我总是嫌「闪闪发光的人」的表述稍显土气,现在想来,代入「弧光」就会很合适,是那些画过三段曲线而散发出弧光的人。

浮浮写过很动人的一句话,「可不管是明艳的,直率的,妩媚的还是冷酷的,见到长大后自顾自漂亮着的大家,我心里想的却是,我们怎么还是那么小又那么可怜的女孩?」在南梦宫听卧轨的时候,想起这句话,叫我哭得很狼狈。

我想这是因为在我们各自所折射出光芒的入射角处,还拖着一条幽微的,牵扯自并不悠久但却足够曲折和遥远的,个人历史的曲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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