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区房

在美国找工作一般需要面试，如果是私营大公司的非类似C-Suit的高管职位，无论公司上市与否，都需要经过很多轮的面试。面试官们也不都是喜欢浪费自己的时间面试不是自己的“手下”的，或者都天生会“看人”，所以面试的过程里，一般会有一些貌似口水，其实也很重要的问题，其中之一就是，“你迄今为止，最自以为傲的成就是什么？“找工作的话，无论工作经验长短，是否和面试的职位相关，准备这个问题的答案，最好尽量往”好雇员“上靠。而这个问题，时不时自问一下也很好。人到中（老）年的一个标志是，会开始回忆前半生。前半生让我自己骄傲的事情很多，其中之一就是从大三大四开始，我就逐渐经济独立。

想经济独立的念头，从入大学之后就有了，但是因为陌生的环境，而且上学业不是轻松得完全不用理会，再加上学杂费虽然已经不便宜，还是在父母家人可以承担的程度，一直没有付诸于行动。大三之前的暑假，同学们纷纷开始上玉米糊开的托福GRE班，学费很不便宜，我不好意思问家人要钱做这个不知道后果的“投资“，于是开始找打工的机会。

其实没什么机会，学校里贴得最多的招工广告是找家教的，校方有半公半私的中介部门，给找家教的家长们和需要找工作的学生们都提供了方便。因为学校的牌子响，所以公开的时薪在当时很高，50人民币一小时。很快我就找到足够的学生，每周末两天，一个月四个周末挣的钱比当时父母两人的工资加起来都高。

北京城很大，那时候又没有地铁，离得远的地方，我一般都要求每次教两个小时起步，很快我的周末每天都是早6晚9，其中大半时间在走路或者坐公共汽车。两三年的时间里，我大概陆续带了十来个学生，年龄从学前班到高三，包括所有升学考试里有科目。幸运的是，我碰到的学生和家长们，都是很“正”的人，所以都合作愉快，其中有几位，或者因为经历特别，或者因为时间很长，几十年过去了，不曾忘记过。

其中一个学生，小朋友的名字不记得了，就叫他小明吧。家教的地点，很远。从中关村坐车往门头沟方向走，中途不用换车，至少要在车上晃一个半小时到终点站。签约之前，我了解到小朋友才四年级，以为是有什么特殊情况需要，就要求了需要每次至少2-3小时教学，希望家长因此“知难而退”，但是家长居然同意了。

第一次去小明家里，沿路都是零星的村庄，到站看着像是个自成一镇的国营或者军工大厂，就知道家长至少应该是不差钱的。小明家离车站还要走十几二十分钟，因为怕我下车后找不到地方，第一次小明妈妈在车站等我，她看上去二三十岁，文质彬彬的，人有些憔悴，和我差不多高，聊天的时候，给人感觉好像出校门也没多久。我们商量好了第一次试试总共教三个小时，以后两个还是三个小时看需要而定，每45分钟休息5-10分钟，然后中间空半小时吃午饭，这样那天我有充足的时间可以赶末班车回学校。

到了小明家，很快我就发现小明是个一切都很正常的聪明小男孩，学习在学校是中等。午饭是小明爸爸做的。小明爸爸看上去是典型的“工程师”的样子，腼腆话少，戴着眼镜，三菜一汤，有荤有素，饭做得很正式，菜味道非常一般。午饭后小明妈妈送我回车站，我们一路天南海北的聊得很开心。

小明的性格也很腼腆，是老师喜欢的那种“听话内向”的小男生，我教得很轻松。因为在小明家没见到老人，我从第一次以后，就不要小明妈妈去车站接了，但是每次回程，她坚持要送到车站。

在我看来，一般情况下，男孩女孩的发育过程不一样，男孩子成熟晚一些，对各种事情的都好奇，因而到一定岁数才会“专心”学习。在知道专心之前成绩“中等”就可以了，不用太花时间追求分数。我和小明的爸爸妈妈商量，我主要就帮小明理一理英语，数学和语文的学习方法。

一两个月以后，我和小明妈妈越来越熟，有一次，我在等车时候和她说，我有些觉得小明有些太“乖”了，我像他的年纪，大部分男孩子45分钟根本坐不住，他成绩又不差，这么努力，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小明妈妈告诉我，她自己以前在厂里子弟学校教英语，几年前发现乳腺癌，手术化疗之后，决定辞掉铁饭碗，在北京市中心里刚出现的一些“外企”中的一个找了工作，工资比以前高很多。她想趁着身体还能承受，尽量赚更多的钱将来留给小明。经历了她生病和换工作的事，小明可能比同龄的男孩子懂事些。

后来我更坚持回程不用小明妈妈送，但是她说，她很喜欢在送我的路上和我聊天，既锻炼了身体，又放松。一次我问她上班的地方在哪里，她告诉我在西单王府井那边，我大惊失色的说，那你不是周一到周五要花四五个小时搭公交，她说是的，很累，而且家事都只能幸苦小明爸爸做了。不过她正在考驾照，考到了准备买车，自己开车的话在路上的时间可能会短些。

又过了一两个月，在帮小明理过了一遍关于学习方法和习惯之后，我“上课”时主要做的，就是陪在旁边看着提醒，两个小时都绰绰有余。我对小明妈妈说，小明把流程养成习惯以后，可能就不需要家教了，具体知识类的东西，她和老公完全可以自己教，我过来半天，又贵又耽误周末他们一家三口的亲子时间。小明妈妈说，她主要焦虑的是，小明上的子弟学校比北京城里的学校，教学质量和学生素质都差很多，怕将来比不过，自己教也教不好。我同意她对学校的看法，然后忽然想起来一个决定毕业之后保研的老乡正在研究怎么买刚出现没多久的“商品房”，和另一个京郊河北的学生在北京城里一个学校“借读”的事。

我把这两件事情说给小明妈妈听，建议说，我觉得得过癌症的人，保持癌症不复发的最好的方式是身心舒畅，不要劳累，如果她钱上面不成问题，可以在工作附近找一个合意的学校，看能不能找关系让小明去那里读书，同时在学校附近买或者租房子都可以。小明爸爸在路上多跑跑，就当锻炼身体了。

之后她可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和小明爸爸商量了，就开始看房子和学校。一次和我说，房子很贵，她有点不敢买，我说，不敢买就先租着，找到心仪的学校，你又不用每天辛苦跑路是最重要的。我觉得对小明来说，能有你多陪一分钟，比将来留给他多少钱都重要。再说了，我觉得北京市中心里普通人能买卖的房子，只会涨，不会跌。北京就那么大，又不是还有城墙可以拆。

暑假之前，我和小明妈妈说好，如果暑假之后小明没有换学校，需要的话我可以接着做他的家教，如果小明有了新学校，应该就不用了。之后我们好像没有联系过，小明应是开始了新学校，希望小明一家当时买到了心仪的“学区房”，更希望小明妈妈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