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 鬼軍送棺案（4-4）

  一陣鬧騰，盲眼老嫗念及韋固年盛無狀，雖心忿氣苦，仍不忍毀其前程、送官問罪，加之細聽群眾議論那負囊老人形貌，說不準真是掌管鸞凰婚牘的仙人，當遵神意。柴紹趕離韋固後，掏了些碎錢欲給菜婆祖孫，花盈緋卻先贈遞整袋貫錢，命護衛送祖孫歸家，相比大隋首富，他千牛司射丁點兒年俸，省罷。

  花盈緋朝刁鋒拱手笑道：「久違刁壯士，月英姑娘和季子小公子可好？」刁鋒冷漠回道：「極好。」花盈緋轉向柴紹問道：「不敢請教這位壯士？」柴紹抱拳回禮，朗笑道：「易家護衛，柴紹，幸識蠡苑當家。」先前楊朠頑皮假稱「易」姓，「楊」字偏旁，故千牛司射們沿用掩護，均外宣乃易家護衛，柴紹一語破明花盈緋身份，毫不偽飾。花盈緋道：「相逢有緣，不如一同結伴入城，花某作東、宴請兩位。」刁鋒立刻拒絕說道：「敝家主吩咐在身，不⋯⋯。」柴紹卻一把按壓刁鋒臂膀，笑道：「可我想喝酒吃肉啊。」刁鋒瞪眼，柴紹不予理會，轉身邁步，與花盈緋並肩同行。

  由宋城碼頭北行半個時辰，即入城。過午入城前，蠡苑眾人不僅一路繼續大肆採辦，且貨量過豐，花盈緋片刻便直接購下七艘巨艚船隊，打算入城具報通關度牒，改行水路去寧陵，令刁、柴兩人暗歎，此子財勢雄厚，深莫可測，無怪隋帝提防。

  花盈緋尋城內最大酒樓、包下最奢豪客廂，店主殷勤招呼，滿席豫州名菜，柴紹也不跟蠡苑客氣，正值吃喝自得、談笑自若，酒樓僕役急奔入廂，喘呼：「掌櫃的，有幾撥怪人在咱店門庭打起來亂啦！」店主揮袖斥罵：「沒點兒規矩！貴客廂房豈容你大呼小叫。」花盈緋對酒樓僕役，淡笑道：「無妨，你且說說哪些怪人？」酒樓僕役一時也說不清，道：「有軍爺⋯⋯呃⋯⋯有沙門⋯⋯還有俠⋯⋯大俠⋯⋯好像是這樣的，全打一塊兒。」

  長孫鏑落筷奇道：「軍爺、沙門和大俠全打一塊兒，奇怪。」酒樓僕役一聽賓客應和，頓時信心大增，指手畫腳，多話道：「可不麼，那群軍爺先動手打沙門，本來我也擔心沙門幾人被打死，民不與官鬥是唄，但沙門厲害去嘍，拿劍東刺一下、西砍一下，軍爺敗下，誰知又來幾名大俠，其中一老頭兒喊沙門『帖子交出來』，也看不明白誰打誰，亂成一團。」店主喝道：「去去去，別打擾貴客們食飲，啥地亂七八糟，隨你瞧去！」蠡苑眾人聽到「帖子交出來」，已知又是江湖上搶奪滕山盟會帖風波，花盈緋笑道：「這般有趣兒，店家，咱們同去瞧瞧。」

  眾人至酒樓門庭，一隊簡服輕靴的軍爺，人人持鞭，有兩人負傷，其中一人對沙門和酒樓僕役口中所述「大俠」，慄道：「你⋯⋯你們好大膽子！吾等乃司隸刺史王大人屬下⋯⋯奉命剷除妖妄，以正國法規制⋯⋯你們竟敢⋯⋯違逆！」沙門喘咳駁道：「小僧們侍奉菩薩、齋戒食菜⋯⋯何來妖妄⋯⋯。」軍爺和沙門兩方人馬對峙之際，卻不約而同瞥眼第三方，顯然畏懼那另外五六人，服色裝扮均極其怪異，不像中原人士，為首者乃兩名白髮老翁，一人首戴茅蒲、耳墜銅環，茅蒲緣垂一圈銅鈴，身衣黑羽襏襫，一條腕粗銅鍊自左肩繞過右腰際，腰別一隻雕花陶罐，似是使鍊的外家高手；另一人身穿寶相紋蜚襳垂髾，肚腩圓凸、雙腿奇瘦長，右掌套戴皮尉、持銀壺，壺嘴噴出裊繞白煙，猶用內力催熱；又一被髮左衽之艷容女子，楚腰衛鬢，藍襦裙滿繡勾勒瓊花，懷抱琵琶，或依音波傷人。賸下三人，形貌亦異。

  酒樓僕役訝道：「那不是龍興寺沙門麼？」宋城西南方三四里處，兩圓型夯土丘之名勝，為閼伯臺和燧皇陵。閼伯臺上有座閼伯廟，此地百姓暱稱火神廟，祭祀帝嚳之子閼伯，即商祖契。閼伯曾擔任天宮火正，管理燧人氏燧皇所發現的火種，及引導商星、太歲星運軌，民喚東方蒼龍七宿，心宿是也，觀測農耕牧放。此千年前閼伯的觀星臺，其東側便是黃牆灰瓦的龍興寺，先古常受水害、且瀕臨一外圓內方湖泊，故名「龍興」，又湖位於宋城南方，當地隨叫「南湖」，南湖進出水口恰巧銜接通濟渠。

  那茅蒲老翁輕搖手裡一張金帖，悠緩說道：「滕山盟會帖已得，狗官要殺禿驢便殺，全是些畜牲。」一名軍爺和沙門同時喊道：「汙辱朝廷命官，作死！」「盟會帖為本寺住持之物，懇請施主速歸！」茅蒲老翁朝龍興寺沙門說道：「憑諸沙門這點兒微末功夫，上滕山左右是箇死，不如老朽替你們殺盡狗官，留你們為百姓齋戒食菜、消弭罪孽。」語罷，茅蒲老翁彈指間甩鍊而出，銅光激灼，粗鍊直錘發話軍爺的胸口，撞出碗寬般血口，生碎其心、未及呼聲，已倒地死去。場眾百姓見狀，無不驚駭慘叫、倉皇逃竄如鳥獸。

  酒樓店主、僕役和賓客們，嚇得摔坐在地，顫道：「殺⋯⋯殺人了⋯⋯報⋯⋯報官⋯⋯。」那持銀壺的老翁一聽「報官」兩字，面露獰笑，拔脫壺蓋，揚手將銀壺平拋至酒樓門口，液潑眾人。岑景仁鼻翼微動，聞到一股蛋腐臭味兒，冷冷說道：「『砒石鴆硫水』，好毒。」花盈緋捲袖托推，銀壺受力牽引，半空轉向，旋飛回襲老翁門面，噴濺些許毒珠，老翁左手屏袖遮擋、右手抓壺，袖面卻燒裂數洞。銀壺老翁「咦」了聲，挑眉怒視，再次拋出銀壺，來勢比先前愈加猛快，花盈緋踩出門外一步，輕翻袍袖，銀壺凌空倒洩，岑景仁趁隙往硫水灑了一把白灰，不知何物，硫水落地時，竟如常水。與此同時，茅蒲老翁銅鍊煞殺花盈緋門面，花盈緋淡然一笑，一根纖細紅鞭已自他身後迅捷擊出，與銅鍊相纏、勁力相當，茅蒲老翁心下訝甚，眼前幾名年輕人武功深厚，姿儀俊貴非常俗，眯眼斜睨問道：「足下為滕山盟會帖而來？」

  花盈緋捋袖指比刁鋒、柴紹兩人，半真半假說道：「非也，在下一介商賈，只是幾位若殺了店主，我廂房那桌菜便上不全，可失禮宴請的貴客了。」茅蒲老翁揣測花盈緋之言，不願插事，便道：「初來乍到，打擾公子雅興，海涵恕罪，我等這就告辭。」花盈緋示意樓敷收鞭，茅蒲老翁冷眼掃望那群軍爺和龍興寺沙門，幽道：「今日你們幸遇大日，撿回一命。」其中一名軍官本要再言，讓其他人止住，茅蒲老翁五六人轉身離去，那銀壺老翁不悅地往地上啐了口濃痰。長孫鏑怒道：「隨意殺人便放他們走麼！」花盈緋低聲道：「此一行人古怪、尚不清底細，咱們要事先辦，不宜節外生枝。」岑景仁道：「他們既然也上滕山，跑不了。」

  花盈緋拉起軟腿癱地的店主，笑道：「店家，外頭的混亂自有人報官查辦，生意最忌淌渾水，您不如趕緊繼續上菜。」店主連聲稱是，更叨唸酒樓僕役們閉嘴，不可再談，待花盈緋等人回座廂房時，外頭人喧嘩馬咈哧，當地衙衛趕來，只是自稱司隸刺史王大人屬下的軍爺，以及龍興寺沙門早逃離，留下一片鬥痕血跡，從何查起？

  席間，柴紹笑問花盈緋道：「花老闆見識廣，您說那司隸刺史王大人是何人，怎地就誣陷龍興寺沙門妖妄？」花盈緋仰脖觴飲，笑答：「花某不知誣陷，只知司隸刺史王文同大人，素來不喜佛教僧侶齋戒食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