諂媚到失掉自己
今晚跟母親去吃晚飯,是她的幾個初中同學聚會。有一個大學畢業就去深圳發展的阿姨昨天回來了,她們快十年沒見。
我其實是不大樂意去參加父母他們朋友的聚會的,但似乎他們每次聚餐又以孩子們放假回來了為藉口,不去有些說不過去。已經預感到了飯桌上會比較尷尬,父母一輩的聊的熱火朝天,我們小孩們(雖然都挺大了,但她們還是習慣這麼叫)就埋頭吃飯,然後默默地各玩各的手機。
C阿姨我從來沒見過,聽說90年代初就跟著家人下海經商,趕上了一波紅利,在深圳定居了下來,結婚生子。A阿姨是我們當地醫院的護士,我當時還是她接生的。A阿姨的女兒也來了,比我大半歲左右,是保送的一所大陸所謂的頂級理工院校的研究生。B阿姨就住我家樓上,她的兒子先前跟我還做過小學同學。
席間基本是叔叔阿姨們在聊天,無非就是一些工作瑣事,孩子的工作或學業的事兒。我向來聽這些就煩,但最受不了一點是敬酒。一桌一共就9個人,相互間敬酒,商業互捧了好幾輪。一個叔叔還跟我說,以後你在北京立足了,可得照顧照顧我家姐姐啊。我不知道該回應些什麼,只是笑笑不說話。
C阿姨的小孩今年剛上高一,她讓兒子要像哥哥姐姐學習。那個姐姐就是大陸教育體系裡典型的“乖寶寶”,本科入學之後功課認真對付,能參加的競賽,創新創業活動都參加了,每學期的成績都在全系名列前茅,最後以全系第一名的成績保送。甚至到了研究生也毫不鬆懈,當時還沒正式入學,就在學校旁租房,跟導師做實驗,做項目……那個哥哥說的就是我,我高中的時候在大陸的教育體制中也算是成績好的,本科去了北京一所不錯的文科院校。但大學的時候開始極度厭惡自己的專業,討厭國內的高校教育,渾渾噩噩就快過了四年。用我母親的話就是看一些不著邊調的書,胡思亂想,異想天開。可我發現這才是我想要的狀態,而不用到了大學還像高中那樣做無聊無用的功課的奴隸。
A阿姨問我畢業了有什麼打算。我說自己沒想好,想出去,但不想花父母的錢,可能在國內先待幾年吧。她問我想去哪兒,我說去日本,去台灣,去新加坡,去馬來西亞,那麼多地方可以去,何必都擠在這兒呢。用90年代北大學生反諷的打油詩就是,
趁我還年輕,有一把力氣
出國受剝削,看能把我怎的
外國太腐朽啊,可我有抵抗力
聽說過馬克思呀,還不認識上帝
有好些老爺爺,都去過法蘭西
到了咱們這一輩,也要衝出去
A阿姨聽了之後,沒有說支持也沒說不支持,只是轉頭跟我母親說,“你知道那誰誰誰的孩子不?當初去英國留學花了一年百萬,現在回來到我們醫院,一個月就六七千。那留學的錢存著當定期都比這個多。”深圳的C阿姨聽了之後問,那孩子怎麼不留在英國呢。A阿姨說,哪能那麼容易啊。緊接著,A阿姨又說,雖然現在國內經濟也不景氣,降薪的降薪,但總比國外好。深圳的C阿姨也只是笑笑,不說話。
A阿姨接著說,她刷到了很多在國外的博主的視頻。什麼在日本買一個西瓜就要300人民幣,每次只敢買六分之一個瓜;嫁到韓國的女生家裡頓頓都是泡菜,各種各樣的泡菜;北歐那邊更慘了,家裡來了客人吃大餐就是土豆、玉米、新鮮蔬菜都很少……最後她來了一句,這些可都是真的哦!倒給我錢我都不願意到國外去。
我挨著一個叔叔坐的,他可能喝酒喝到位了,開始給我講官場上的那些事兒。
他是轉業幹部,奮鬥了好多年,年近五十了也就是鄉鎮的一個副職。他說自己的上司,副書記,90後。用那個叔叔的話那個女副書記就是當官的料。巴結領導,威懾下屬,在領導面前諂媚無比,回到辦公室對自己的下屬狐假虎威。母親也在聽我們聊天,她說那個女生之前就在他們辦公室,也沒見有多“厲害”啊。叔叔說,應該是處境變了,位子換了,人也飄了。
在大陸的官場確實如此,不需要你有多強的業務能力,只要坐到了那個位子,你說什麼,都是對的,你說什麼,坐下面的人都只是鼓掌。
然後叔叔有又我說,你可能不適合進官場,你書生氣太濃,性格又太剛了。
我趕緊附和道,確實,性格很難改變的。我應該做不成一個肉型鼓掌機,而且我也諂媚不到失掉自己。
回去的路上下著雨,我坐在後排看著窗外車來人往。這個夏夜的小城看似燈光璀璨,溫馨繁華。表面上看,隔遠了看好像是這樣的。那些叔叔阿姨們一輩子就生活在這個小城,待在那個體制中,被賞了微薄的好處,就不自覺的為其美言。可能在他們眼裡,中國就是世界的中央,國外怎麼可能比這裡好。
可就像茨威格到俄國一樣,有人提醒他,
請您不要相信別人對您所說的一切,請您不要忘記,當您看到他們給您看的一切時,他們還有許多東西沒有給您看。您得記住,跟您交談的那些人,絕大多數都沒有把他們想要告訴您的話對您講,而只是講了可以允許跟您講的話。我們所有的人都受到監視,您受到的監視也不會少。您的女翻譯要向上彙報每一句話,您的電話被竊聽,每一步都有人監督。
他所看到的俄國不是真正的俄國,我們身在其中的人看到的中國,難道就是真正的中國嗎?
我們看到的大多只是能看到的中國,而我們卻很少看見那個看不到的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