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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令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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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杀手 11 七重天外

关令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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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梦周,明星公司电影皇后,《太太之友》1933年第18期封面女郎。

谜一般的美人。出生年月成谜,出身籍贯成谜,身高三围成谜。雍容华贵的仪表下,一举手一投足全都是谜。她被称为“东方的葛丽泰·嘉宝”,和后者一样,她除拍片之外很少出席公众场合,尤其是前两年嫁给电影公司老板之后,更是深居简出到了极点。这位影后平日里都在做些什么?私底下进行着何种高雅的消遣?又有着何等旖旎的感情生活?这些都是万千影迷所苦苦追问的。谜,全都是谜,无穷无尽的谜……然而,正如一位德国哲人所言,女人身上有千千万万的谜,但九成九的谜都有着同一个谜底,那就是……

对于个中三昧,钟少德已经了然于胸。他知道:他年轻的对手比他更早洞悉了谜底,为了再一次亲手揭开并亲笔书写谜底,此人必将铤而走险,赌上性命做最疯狂的轮舞。

谜底揭晓之日是1933年9月18日,地点是永安新厦七重天。

时值九一八事变两周年纪念日。为了“不忘国耻”,“实业救国”,上海的十几位华人工厂主合资在南京路上开了一家专卖国货的商场,打出了“中华国货总公司”的金字招牌。商场拟定于9月18日9点18分开张,届时举行盛大的剪彩仪式,受邀剪彩的头号嘉宾便是中国电影皇后徐梦周。剪彩结束后,还将聚沪上名流,于七重天大酒店举办一场救国募捐午宴外带午后茶舞会,届时徐影后还将登场献歌一曲。国府高官、租界高层、各界贤达、演员记者、公子小开,竞相报到,蜂拥而至。时至9月15日,茶舞会入场券早已销售一空,黄牛票炒到了三百多块一张。

“哼哼,屈死才会花铜钿去这种地方!钟阿哥,你看这是什么?”一个胖子晃了晃手中的两封空头请帖,他的路道确实很粗。

然而,就连这两封请帖也是多余的。钟少德和他的新助手其实无需进入茶舞会,因为杜祖恩也不会进去。舞会现场有两位数的巡捕维持秩序,届时到场的大抵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些人一半是来看徐梦周的。所以杜祖恩就算混得进场,也没机会下手。跳舞厅的达孛留西有马桶间阿姨坐镇,与徐梦周同行的还有一男一女两名助理,尤其是她的女助理,台上台下,吃喝拉撒,全程陪同。想要避开众人耳目,复制紫罗兰咖啡馆的伎俩,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因此,犯罪地点只能选在跳舞场外。

“那就要靠我的情报了!”薛老三得意地笑道,“你晓不晓得,徐梦周的本名叫徐姗姗。跟她名字一样,她本人也是出了名的慢性子,不管出席什么场合,基本上没一次不迟到,好显得她有身价嘛!以我对她的了解,舞会两点钟开始,六点钟半结束,她最起码要到五点多钟才会到场。这前面她八成会躲在附近酒店的客房里。”

9月15日的七重天之行证实了薛老三的情报。徐梦周已经预定了酒店的807号套房,于9月18日中午入住。舞会当天,为维持秩序起见,七重天酒店将实行门禁,只允许酒店员工和与会宾客入内。八楼客房区有电梯直达五楼跳舞场,一路上都有保安巡逻,作案的可能性接近于零。所以,唯一适宜的作案场所就是徐梦周小憩的807号客房。

那么,这次用什么手法?还是像上月在国际饭店那样,伪装成服务生仆欧,诈开房门,进入室内,以最快的速度制服徐梦周的助理,再对其本人实行奸淫?如果真是这样,正好把他堵在房间里,抓他个现行!杜祖恩应该还不知道他的计划已经泄露,所以很可能故技重施。不过凡事都有万一,这小子很聪明,反应极快,这次改弦易张也或未可知。但无论如何变招,他都必须潜入807作案。只要监控住807,就不怕他不露马脚。

于是,从9月17日下午开始,钟少德就租下了807隔壁的809号客房。在墙上安了窃听器,拟从次日起对芳邻的一言一行、一啄一饮进行监听。当然,如此下作的行径钟大探长本人是不屑于做的,交给他肥胖猥琐的新助手即可。他本人则是上到了酒店最顶上的七层塔楼中,从制高点监视酒店外部。他早就发现,相信对手早晚也会发现,潜入807的路还有另外一条。耶稣讲的好:上帝每对人关上一道门,就会帮他们打开一扇窗。

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一夜枕戈,九一八的天终于亮了。

今天的南京路注定不太平。从八点钟开始,鞭炮声响,锣鼓喧天,一场爱国救亡的商业表演拉开了大幕。舞龙舞狮,彩车游行,士女云集,群贤毕至,将整条街挤得水泄不通。

终于,9点18分到了,七重天斜对面的“中华国货总公司”门口拉出了血红色的彩幅。隐伏于塔楼之巅,通过望远镜,钟少德饶有趣味地看着演出渐入高潮。

大门口先是跳出了一个男主持,叽里呱啦地讲了一通,尽管用了麦克风,但他的声音还是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废话结束,主角登场,在一干男女的簇拥下,电影皇后徐梦周来到了台前。一时间,人人噤声,万籁俱寂。三秒钟后,人群爆出了数倍于先前的欢呼声,响彻云宵,震耳欲聋……

尽管听不清徐影后到底致了什么词,但钟少德还是可以通过口型看出一二。其实,说什么并不重要,关键在于说话人是谁。镜头里的徐梦周确实是大美人,风姿绰约,翩若惊鸿,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看来保养得很好,无论是皮肤还是身材。最动人莫过于她的杨柳细腰,乍看纤柔,细微间却不失丰腴,是恰到好处的黄金比例。相信任何一个男人看到如此盈盈楚腰,都会忍不住想将她握在自己手中。然而,想归想,真正敢做的却只是极少数人。钟少德相信,这“极少数人”中的一个,他如今正在另一个隐蔽角落观赏着眼前这出好戏。

半小时后,剪彩结束,商场开张。在人流涌入“中华国货总公司”的同时,徐梦周一行已经悄然从后门进入了七重天酒店。

一刻钟后,塔楼上的钟少德接到了809室的内线电话:

“钟阿哥,她进房间了,还有两个助理。”

很好,诱饵就位,狩猎开始。

接下来要做的,仅仅是等待,耐心的等待。

钟少德稍稍收回了视线,观察起了12楼的天台。这是一片空旷的地域,可说是人迹罕至。为防止客人跳楼轻生,七重天的天台廿四小时上锁,不对顾客开放,只有从事后勤清洁工作的酒店职员才有钥匙。为美观起见,天台四周并没有装铁丝网,但也不是毫无防护设施。天台的四沿装了结实的铁钩和滑轮,以供清洁工人擦玻璃窗和外墙使用。只要将缆绳固定在铁钩上,就可以利用滑轮从12楼轻松降到3楼,要想上来同样也非难事。真是好设计!那么,继续等……

诱饵并没有在客房里呆久,十一点半带着助手离开房间,去三楼餐厅赴宴。

下午一点钟刚过,诱饵回到客房,带着她的两个助理。

一点半,诱饵换上睡衣,进卧室午睡。

一点三刻,男助理离开房间,与报社记者接洽采访事宜。

一点五十五分,男助理又回到房间。

三点半,诱饵醒来,喝咖啡,由女助理补妆。

四点三刻,男助理再度离开房间,去跳舞厅打前站。

四点五十一分,薛老三又打来了电话:

“钟阿哥,我听到她开始脱衣裳了,这趟应该是要换旗袍……”

“等等——”钟少德这边也发现了异样。

12楼天台的大门戛然开启,走出了一个精瘦的身影,仔细一看,不正是消失了五天的杜祖恩么!如今他一身清洁工人的行头,背带裤、白手套,身上还缠着尾巴一样的缆绳,和狄斯耐笔下的米老鼠无限接近。果然,这小子没逃,他的瘾又犯了!

走到天台中央,杜祖恩用他乌溜溜的眼睛环顾起四周来。

钟少德连忙藏到窗后,向电话另一头低声命令道:

“听好,杜祖恩来了,从楼顶。按计划行动,逼他上来——”

过了半晌,钟少德小心地探出了头,只见杜祖恩已经走到了天台边,他将身上的缆绳系到了一枚铁钩上,试了试强度,随后,便慢慢降下了天台。下方十余米处正是徐梦周的807号套房。

钟少德风一般地冲下了塔楼。

打开楼门,缆绳还紧绷在半空中,赶上了。

钟少德掏出了他的勃朗宁,打开保险,子弹上膛。

如其所料,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缆绳仿佛受到了某种惊吓,剧烈地抽动了起来。

钟少德悄悄躲在了塔楼的墙角后。

十秒钟后,在缆绳的带动下,缆绳的主人爬到了天台上。就在他立足刚稳的一刹那,钟少德从隐蔽处闪身而出,一枪射断了缆绳,同时也断了对方的退路。

“小杜司务——”他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我们又见面了。”

“原来是钟探长……”对方并未被刚才那一枪吓住,他同样也露出了微笑,只不过带着几分自嘲,“……我想也不会是别人。对了,你几时换搭档了?上次那位探长挺好的,怎么换成了个胖子?”

“胖瘦不重要,关键是管用。你说的这位胖先生姓薛,他做的是平康业务,你文化不错,应该听得懂。对于你不守规矩,到处送大米的行为,薛先生非常生气,所以他跟我站在了一起。杜祖恩,晓不晓得你得罪了多少人?”

“人生在世,僧多粥少,得罪人是难免的。我晓得,你们全是在妒嫉。”对方轻描淡写地笑道。

“妒嫉?妒嫉一个鬼戳摸皮的强奸犯?笑话!好了,不啰嗦了,两只手伸出来——”钟少德左手掏出了手铐。

面对手枪和手铐的威慑,对方似乎并不在意,径直垂下了右手,露出了小刀的柄端。

“你想死么?”钟少德蔑笑道,枪口始终不离对方的要害。他很清楚,上次要不是为了救韩庄,杜祖恩早就倒在了他枪下。比起法租界第一快枪,这种飞刀算什么!

“人总是要死的……”对方悠悠道,同时拨动机关,弹出了刀刃。他并没有做出投掷的手势,而是慢慢将锋利的刀刃转到了自己身上。

畏罪自杀?钟少德顿感意外,但手中枪丝毫没有放松。然而,对方接下来的举动再度出乎他的意料。

杜祖恩并没有将弹簧刀插进自己身体,只是割断了绑在身上的安全缆绳。原来,他是嫌解起来太麻烦。

“钟探长,凭良心讲,我也算活够本了。”说话的同时,杜祖恩将缆绳连同小刀一起扔到了地上,“你讲的对,我就是个挨家挨户送米的,送了四十九户人家,有一半落到地里发了芽。呵呵,也算是小有成就了。”

“少废话!自己戴还是我帮你戴?”眼看天色将暮,钟少德不想再浪费时间。

“就这么死了倒也不坏……”对方并没有理会他,一身轻松地斜坐在天台边上,还扭头赏起了落日,“……多好的太阳啊!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还是畏罪自杀?!不,不行!要是他就这么跳楼死了,钟大探长的几十万大洋岂不是泡汤了?!

“别冲动!”钟少德慌忙制止道,“千万别冲动!听我讲,你的案子还没那么严重,判不了死刑!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向你保证,你绝对看得到明天的太阳,还能看很多很多年的太阳!”

“在监牢里看么?”对方嗤之以鼻道,“钟探长,法律我多少还懂一点。不错,我犯的每一件案子都不算太大,但那不是一两件,是七七四十九件,合起来就是不得了的大案,是要判重罪的。你们租界的法庭根本判不了我,只能把我移交给华界,交给警备司令部法庭。他们会怎么判我?无期算是好的了,八成是枪毙,啪——你当我是阿木林啊?”

“你没讲错,但事情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为了保住摇钱树,钟少德决定把橄榄枝伸得更长一些,“只要你肯跟我合作,照我说的做,我可以打包票,你最多坐不了五年牢!而且绝不引渡给华界!”

一闻是言,对方向他投来了目光,那是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三分疑虑,六分洞彻,还有一分是淡淡的悲哀,显出了与年龄极不相符的阅历和智慧。钟少德产生了一种错觉:对方的目光仿佛能照见他灵魂的每一个角落,有的角落隐秘而阴暗,就连他本人也甚少直视过……

“钟探长……”终于,杜祖恩叹息般地开了口,“……你要我做的事,我大致猜得到几分。我之所以还在这里,其实是想问你一个问题——钟探长,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是她们丈夫的钱,还是……她们?”

“还是什么?”钟少德有些愕然,主要是对于最后那个莫名其妙的“她们”。

“我是问,你想利用我达到哪一种目的?是敲诈那些女人的丈夫,还是威胁那些女人,让她们跟你上床?简单地讲,你到底是要求财,还是求色?”对方讲得更直白了。

“什么,跟她们上床?!”钟少德瞬间被激怒了,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开什么国际玩笑!你当我是什么?跟你一样的垃圾马车么?!”

“呵呵……”见他发怒,对方居然笑了出来,“难道不是么?其实从见你第一面起,我就怀疑我们是同一类人。今天的事情更加证实了我的怀疑。钟探长,你那么聪明,难道一直就没有发觉么?”

“放什么屁!”钟少德骂道,在他看来,对方简直就是一条疯狗。

对方并不理会他的谩骂,自顾自地分析了起来:

“今天你能出现在这里,证明你已经发现了《太太之友》的秘密。而你之所以能发现这个秘密,是因为你找到了邵雪君,找到了紫罗兰咖啡馆,也正好撞上了我。但是钟探长,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能找到紫罗兰?”

为什么能找到紫罗兰咖啡馆?钟少德已经是第二次被问到了这个问题。上一次的提问者是一身长衫的黄云升,邵雪君的未婚夫。是啊,到底是为什么?钟少德记得清清楚楚:那是自己进公共租界调查的第一天。进紫罗兰咖啡馆是在下午五点零五分。在此之前,自己和韩庄正准备回老闸捕房,走在马路上偶尔看见了这间咖啡馆,好像还看到了坐在窗前读书的邵雪君,于是也就走了进去……或许,进紫罗兰是因为凑巧碰见了邵雪君,那么,偶遇邵雪君又该怎么解释?仅仅是巧合么?好像不是……记得在更早一些的时候,自己和韩庄调查了永安百货,无意中问到了邵雪君的事,从那位孙经理的口中得知了邵雪君订婚的消息,以及她每天下班后的去处——紫罗兰咖啡馆。也就是说,其实并不是偶遇,而是自己无意识地去找了邵雪君?不知不觉早就受到了她的吸引?好吧,就算如此,巧合因素还是太多,就好像自己和杜祖恩心有灵犀,事先知道邵雪君会遭劫一样……是啊,为什么杜祖恩的下一个目标不是别的女人,偏偏就是邵雪君呢?答案早已揭晓,因为邵雪君是《太太之友》九月上号的封面女郎,而杜祖恩专门按照这本杂志作案,其鸿记裁缝的身份仅仅是为他搜集情报提供了职业之便而已。在杜祖恩家中并没有搜到《太太之友》,所以,此人很可能是在鸿记服装公司见到了这本杂志,从而起了最初的贼心……话说,自己不也是在鸿记公司发现了《太太之友》么?就在经理办公室的书报架上,第二次造访的时候,等一下!第二次……真的是“第二次”么?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早在第一次去鸿记的时候,自己也到过经理室,那时会不会已经看到了这本《太太之友》?已经看到了封面上的邵雪君?也就是说……天呐!难道说,早在那个时候自己就已经迷上了邵雪君?之所以要画蛇添足,去调查永安百货,其实正是为了追踪这个女人?!从鸿记到永安,再从永安到紫罗兰,最后到紫罗兰的马桶间,这难道不正是杜祖恩从起意到踩点,直至最后犯罪的整条路线?!不,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这太离谱了!身为侦探,自己竟然无意中生起了强奸犯的念头,扮演了强奸犯的角色!一个如此卑贱,如此猥琐,如此龌龊,下作到了极点的角色!!

推理至此,钟少德的惊骇已经无以复加。

“终于想起来了吗?”杜祖恩的声音将他从天外拉了回来,“我没讲错吧?我们是同一类人,只是你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胡说八道!我那是为了破案!”钟少德强辩道。

“哦,是吗?那好,我问你,假如那天我没进紫罗兰的马桶间,钟探长,你有没有兴趣进去?”

“我怎么可能进去!?”

“是的,那天你是没进去。我想,当天的事情应该是这样的,邵雪君刚从马桶间出来,就被你看出了马脚,因为那只消失的奥米伽表……”

“所以我根本没进马桶间!”

“但不等于你不想进去。假如那天我没出现,邵雪君一切正常。你会不会跟踪她第二次、第三次?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在跟踪到某一次的时候,你发现了机会,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你就进去了,就跟我一样?”

“你疯了……”

“钟探长,所以我才问你,你对这些女人有没有兴趣?除了言菊芳以外,其他48个人的案子都还是秘密。只要你有兴趣,我愿意协助你,帮你把她们一个个都搞到手,我也可以少判很多年,大家都有好处。”

“你说什么?!”钟少德差点连枪都握不稳了。对方的建议不啻于天方夜谭,让自己去胁迫48个受害人,把她们再强奸一遍?!岂有此理!这简直就是在推销三手货,简直就是请自己吃残羹剩饭!

理所当然地,钟少德给出的答案是:

“册你妈!”

“册我妈?”对方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苦笑,“钟探长,你骂的对。是啊,我妈她确实欠操。我家的事你大概也听过一些了。我妈妈总共生了九个小孩,死了五个,活了四个,最小的那个就是我。从小吃不饱穿不暖,刚懂事就被遗弃,还不如富人家养的一条狗,这样的童年你经历过吗?”

“你不会想跟我讲,这他妈的就是你强奸49个女人的理由?”

“是的,但我还没讲完。其实也不能全怪我妈,另一半责任在我爸身上。他就是个没文化、不求上进的农民,除了种地,就只会种我妈,种出了我们九个苦命的兄弟姐妹。生了孩子却不能养,明晓得不能养却还要生,这就是为人父母最大的罪过!他们根本不配做父母!像这样的人,在中国最少有三万万。我虽然读书不多,但也晓得,中国的事情之所以搞不好,一大半就是坏在了这群狗男女身上!”话语间,杜祖恩第一次现出了嗔色。

钟少德没有言语,他还是不明白,对方的不幸童年和他的罪行有什么内在关联。

“所以,自从当上裁缝的那一天起,我就打心底里发誓——绝不让我的后代重蹈我的覆辙!为了我死去的哥哥姐姐,我一定要生孩子,要生很多很多孩子!我要让他们每个人都有最好的母亲,生长在最富裕的家庭,接受最高等的教育,找到最体面的工作!这就是我,杜祖恩这一辈子的全部意义!就算舍掉性命,也必须实行到底!”对方的神情无比凛然,丝毫不像是开玩笑。

“所以……你就把蛋下到了别人窝里?!”钟少德终于是明白了。

“是的,难道你不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么?又快又多?”杜祖恩再度现出了笑容,那是一种变态,不,超乎变态之上的奇谲笑容。

“你这个……”钟少德已经找不出词语来形容对方了。

“我相信,那二十几个孩子全是我的种,”杜祖恩继续说道,“我也相信,他们中间的大多数都能健康成长,二十年后成为新社会的栋梁。钟探长你仔细想想,一个男人活在世上,什么才是顶顶重要的?金钱?地位?名声?女人?全都不是!前三种东西只能把帮你得到女人,养活孩子,女人也无非是帮你生孩子,带孩子。归根结底,最重要的还是孩子,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人的一生很短,功名利禄全是过眼云烟,唯一能延续下去的,能作为寄托的,难道不正是我们本人的血脉吗!”

完美的逻辑,于理无可辩驳。然而,站在情感的立场,钟少德完全无法接受对方的论调。倘若为了后代就可以肆意强奸,不顾女方的意愿,那么人跟畜生还有什么分别?不,简直畜生不如!

“钟探长,那可是48个全上海最可爱的女人,”对方继续游说道,“只要你愿意,她们就能帮你生下最最健康的孩子!请放心,我杜祖恩有自己的原则,每个女人我只做一次,绝不碰第二次。你当我是怕被捉住么?当然不是!她们根本不会报警,很多人还巴不得我多做她们几次。但我是个讲道义的人,晓得机会面前,人人平等,我想把更多的机会留给更多的同道。而这三年来,我找到的第一位同道正是你——钟探长!怎么样?放下那些虚伪的面子吧!那只是套在我们心上的枷锁,只要你愿意放下,你就能赢得全世界!!”

话已至此,是作决断的时候了。沉吟片刻,钟少德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的面子可以放下……”

杜祖恩展开了笑颜。

“……但是,人的尊严不能失!虽然我自问不算什么好人,但好歹还是个人,所以,我不可能答应你。”这就是钟少德的全部答案。

杜祖恩的笑容僵止了。他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脸上充满了痛苦、失望还有忧虑,渐渐失却了早先的诙谐和优游……

“那么,”年轻人提出了最后的要求,“请允许我有尊严地去死——”

“哼,想得倒美!你是解脱了,我那几十万怎么办?”到底是坏警察的典范,钟少德迅速恢复了本色,一同回来的还有他的自信。转眼间他已经看出了对手的破绽。

“解脱?不,你还是不懂,”对方惨惨笑道,“这不是什么解脱,这是责任,是对子孙后代的责任。钟探长,为了二十几个孩子的明天,今天我无论如何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那就由不得你了——”说话间,钟少德已将枪口指向对方右膝,他早已算好:一击之下,对方势必向前跪倒,自己正好一扑而上,将其彻底制服。然而,这次他又失算了。

就在食指弯曲发力的瞬间,他看到了一道银光,那不是他的银色勃朗宁,而是一把迎面飞来的弹簧刀,杜祖恩的第二把刀,比12日夜晚的那把更快、更急,不容回避,直插他左心口!

钟少德没有选择,在本能的驱使下,他急速调转勃朗宁,射出了保命的一枪。

砰!乒!

随着小刀被弹飞,小刀的主人亦已纵身一跃,飞下了七重天。恍惚间,钟少德瞥见了一张脸,一张年轻而成熟的男人脸,不知为何,竟让他想起了早亡的家父……

砰!!

又是一声巨响,杜祖恩已经到达了底楼。俯瞰而下,他的脊椎已经断裂,整个人几乎摔成了两截,鲜血漫出,渐渐汇成一片洼泽,令人不忍卒睹。

抬眼望去,天色已暮,残阳西坠,行将没入钢筋水泥的地平线,其色一如死去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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