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們有時候會無法認識自己？

（原文刊載於好青年荼毒室-哲學部）

文｜豬文

難度：★★★☆☆

　　相傳古希臘德爾斐的阿波羅神廟，刻上了一句格言：「認識你自己（Know Thyself）。」認識自己是人生最重要且最困難的任務。這個任務困難到有些哲學家十分悲觀。例如尼采便曾誇張地說過「我們必然是自己的陌生人⋯⋯離自己最遠的人便是自己」，可謂認識自己上的悲觀主義者。但有些哲學家則對認識自己的前景樂觀得多。他們認為認識自己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樂觀主義者覺得，我們各種心靈特質對我們自己來說都是「透明的（transparent）」。只要我們正感到快樂，我們便應該同時知道我們正感到快樂。甚至，如果我們並不知道自己正感到快樂，該感受便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快樂。被自我所認知，是心靈特質的標記。另一邊廂，我們對自我的理解也不可能出錯，只要我認為自己感到快樂，那麼我們便真的正感到快樂。換句話說，我們的心靈特質總被我們所認知，而我們的認知總不會出錯。

　　心靈特質是「透明的」嗎？心靈特質總是被自我認知的嗎？我們的自我了解有可能出錯嗎？這些都是深刻、有趣且尚熱烈辯論的哲學問題。哲學家 Quassim Cassam 在其書《Self-Knowledge for Humans》中認為上述關於自我認識的樂觀主義是錯誤的。他說，笛卡兒是這種錯誤想法的重要推手。在這種樂觀主義的影響下，當代哲學界長久以來都遺忘了「認識你自己」這個由古希臘便提出的問題：既然人能輕易認識自己，或者不可能不認識自己，那麼「認識你自己」這個問題便沒有什麼好討論了。

　　Cassam 認為人的確有可能不認識自己。他在書中希望回答的其中一條問題是：究竟為什麼我們有時候會無法認識自己呢？就此問題，最為流行的理論是弗洛伊德式的答案。 Cassam 稱這一路的答案為「動機理論（motivational approach）」，因為這種答案的重點在於把我們對自我的無知或者錯誤理解訴諸於心理誘因。

　　認識到自己是如此這般，例如有某種不符道德的慾望，有時候是一件痛苦、尷尬或讓人焦慮的事。而為了避免這些負面的狀態，我們便會選擇漠視這些慾望（自我無知），或錯誤地判斷我們沒有這些慾望（自我欺騙）。想像一下，如果你對自己的家人擁有某種性慾，那麼要後設一步承認自己有這種慾望定必是一件非常尷尬和難受的事。這種慾望實在太過違反我們的道德觀了，所以為了避免這種尷尬和難受，我們便會傾向無視或否定自己擁有這種慾望。雖然自我認識看似是有價值的事，但這時候自我無知和自欺反而能保持我們的心靈健康。

　　這種出於自我保護的壓抑機制看似合理，但 Cassam 並不認同。除了因為心理學上的實證證據不足之外，Cassam 還指出這種解釋的解釋力十分有限：有很多其他自我無知或自欺的情況並不能透過「動機理論」解釋。也就是說，「動機理論」的有效範圍十分狹窄。「動機理論」的問題在於，其實有很多自我無知的情況並不牽涉一些讓人難堪的事實，這些關於自己的事實根本沒有必要去壓抑。例如：

　　你很久沒看球賽，有天朋友找你去看。雖然其中一隊是你兒時愛隊，但因為太久沒看，你也相信自己對賽果無所謂。但完場的時候，你竟發現自己會為該支球隊落敗而難過。你這個時候才認識到自己原來還是喜歡這支球隊的。

　　這個例子裡，不像「對家人有性慾」，「自己喜歡某支球隊」並不是什麼難以承認的事實（OK，可能某些球隊是的，像曼聯或湖人／編按：並不代表荼毒室立場），但我們還是有機會對此一無所知。這便顯示了我們不一定出於心理健康而去壓抑自己認識自己，而是單純的無知而已。這類型的無知在我們的人生裡十分常見，簡單至晚餐吃什麼，嚴重至大學選什麼科目，都屬於這種無關壓抑的自我無知。一般情況下，認識到自己想吃什麼或喜歡哪門大學科目又有什麼好痛苦呢？但有時我們就是會搞錯自己是怎樣。

　　那麼這種無知為什麼會出現？ Cassam 認為這是因為我們關於自己的思考過程有誤，就像我們在推論他人是怎樣的人時也會出錯一樣。換句話說，Cassam 在書中最大膽、最違反直覺的論述是：其實我們認識自己和認識他人本質上並沒有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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