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 #2.1|生活無夢
五月最後一天剛從台北回到吉隆坡。這一次作為組織代表參與立方計劃空間的交流,在那個氣候不穩定的盆地城市度過了十天,認識或重新認識許多人事。想起上一次的五月台北經驗,已經是2014年的事。今天姐姐問我,「妳的魂魄從台灣回來了嗎?」更早之前,她問,如果沒有免簽限制,妳是否願意在沒有工作或學籍的情況下,繼續在那裡流連著生活?
2016年6月大學畢業,我一個人到台東旅行。接送我到租車中心的青年跟我閒聊馬來西亞的種種,還有回去與留下的兩難。我雖處於迷惘與擔心,認為自己不能到台北生活,回去也很難適應馬來西亞的風雨,但大概率會先回家求職。他沒有任何審判,只是若有所失地回應:「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問題。」
後來我在吉隆坡工作生活七年,在出生長大的城郊小鎮醒著做夢。夢裡我可以投入寫作、閱讀,在咖啡館與書店林立的學城周邊浮沉,懂得精準銳利地拆解概念與符號。我必須學習新的腔調和用詞,忘記駁雜的母語。窗外的人告訴我,妳不擅長吧,沒關係,那些在這裡並不重要。
因為家在城市周邊,吉隆坡的生活不算太壞,但對以文字維生的人總不見好。在台北即是另一種負重,對從事文字工作的異鄉人(並且足夠精英)幾乎是生存難題。
不考慮現實條件,繼續久居有何不可。彼時在台東的交談,我十分同意。
Herta Müller《每一句話語都坐著別的眼睛》敘述流離失所的心靈處境,與詞語息息相關。被審查的語言、被蒙上歷史陰影的母語(與侵略者相通)、教育系統裡無用的地方語言。她引西班牙作家Jorge Semprún,「家園不是語言,而是被說出者。」家園何處是?鄉音大多牽扯無主見的認同,或是淺薄的抗衡。
自十多歲始依附字句尋找自由,台北是我彼時所能到達的,最遠的地方。家園不在出生長大或生活的地方,不在曾經停留的地方。直到三十歲,我才接受:夢的盡處是原生創傷,可以看見相聚相守的哀傷與不得已,理解選擇離開的自由與寂寥。
找一個地方說話寫字的人,正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