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译]商业工会与革命工团

原作者: Dave Neal (2011)

原文链接: https://www.iww.org/history/documents/misc/DaveNeal

本文简述了美国工会组织内的理论分歧, 站在革命工团的角度上来检视现代美国劳工运动的发展.

商业工会与革命工团 Business Unionism vs. Revolutionary Unionism

"When the working class unites, there will be a lot of jobless labor leaders."

--Eugene Debs, 1905 speech

工会与工团是一个现代才有的概念, 是工业化社会的产物. 工团理念虽然简单却十分重要 --- 处于弱势的多数劳动群体必须依靠集体化的组织来对抗依靠国家机器占尽优势的少数资本家. 产业工人在没有工会的工作场所中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 只能选择接受资本家的支配或者被迫辞职去在别处寻求就业.

工团打破了这一局面, 处于弱势的劳工个体们围绕着他们与资本家的斗争团结了起来, 形成了一股客观的反抗力量.但需要注意的是, 集体协商的权利是建立在前一世代的工人的流血牺牲之上的 -- 为了保护专制, 特权与利润, 资本家们利用国家机器这个走狗来打击劳动力量, 让他们无法自我组织 从而陷入虚弱的混乱. 

我们要重申这个核心事实: 工团主义是一股强大而有效的社会力量, 而资本家与管理阶级总是仇视工团的, 因为工团的存在打破了他们对工作场所决定权与话语权的垄断. 资本家, 就像过去的王公权贵一样, 认为这些特权顺应天理 是应该属于他们的.

在工团主义的两百年以来的斗争中, 产生了一些理论上的分歧: 关注资本主义社会大局的一部人明锐地意识到了工人阶级是无法和资本和平共存的; 而另一些人却不愿意接受这种激进的革命性主张, 认为工人应该与资本家和解 --- 他们就是以AFL-CIO, UAW和Teamsters为代表的最早的一批商业工会的组织者 (注: AFL-CIO = 劳联-产联, UAW = 美国制车总工会, Teamsters = 北美物流总工会). 

革命性的工团, 例如劳工骑士团(Knights of Labor)和世界产业工人(Industrial Workers of the World, aka IWW)在上世纪初在资本势力的血腥镇压和不断围攻下开始衰败, 而商业工会以绥靖政策一时间成为了全球范围内最为成功的工人运动.

但商业工会主义近年来却屡战屡败, 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他们的力量在急速消退: 第一世界工人的生存条件在第三世界工人的廉价劳动力被武器化的同时不断下降. 企业只要拿向外转移(outsourcing)作为威胁, 商业工会和加入他们的工人们就除了停止抗争 逆来顺受外 别无选择 (译注:下问题提到的NAFTA, GATT, MAI让向外转移成为了可能).

我坚信商业工会主义必将灭亡, 而发达国家中工人阶级的优越生活条件也会随之破灭. 我们很有可能会回到二十一世纪初的局面: 工作环境会以加速资本增值为本, 而劳工权益将被全盘牺牲.

商业工会主义在过去的斗争中起跑更快, 但是奉行阶级调和的问题已经暴露在了现今反而不断激化的劳资关系中: NAFTA, GATT, MAI都是在工人阶级的反对下被硬行通过的国际"自由"贸易协定, 随之而来的大规模裁员证明了阶级调和虽然牺牲了工人的发言权和斗争力却换不来长久的实质性进步.

在讨论革命工团主义是什么前, 讨论它不是什么也具有一些重要性. 那么我们必须首先检视站在其理论对立面的商业工会主义.

商业工会 Business Unionism

什么是商业工会主义? 其核心观念正是阶级调和: 他们认为工人和资本家之间存在着共同利益, 提倡类似"完成目标(Get the job done)"和"诚实工作, 诚实薪水(a fair day's work for a fair day's pay.)"的言论.

商业工会主义的主要功能是在保证工人会继续工作的同时, 确保利润不受阻挠地流进资本家的腰包.  它们商业化资本化的倾向由来已久, 建立了整合于资本秩序中的强大官僚机构. 而他们近半个世纪以来的行为, 在劳工阶级中散步了工会腐败无效率, 属于勤于自保的组织的普遍认知 (当然, 我们也要认识到建制媒体充满谎言和偏见的反工会宣传有助于这种刻板印象的树立). 这也是为何商业工会的会员数在战后50年代达到巅峰后开始逐渐衰减.

商业工会理念的核心是劳资合同, 其本质就是规定工人将如何为资产家盈利. 而协商劳资合同又十分复杂, 双方为了薪酬水平和是否裁员讨价还价 (译注: 这种战术的本质就是利用机构的复杂性去垄断协商权, 在劳资协商时异化个体工人的主张和需求).

商业工会宣扬工资制是可以合理存在的, 他们斗争的最终目的是和管理层达成对工人最有利的共识, 例如涨薪和增加福利. 少数仅存的商业工会在多年的失败后其成员的平均薪资还是高于无工会组织的工人. 这证明了就算在错误的理论指导和几十多年来的挫折后, 集体协商还是有效的.

但商业工会在指挥集体协商的同时却故意分裂了工人群体 -- 任何商业工会的成员都会告诉你, 这些工会有明显的阶层制度: 为了高薪群体的利益去牺牲低薪或新被招聘群体的权益. 新加入商业工会的成员在劳资协商时根本没有发声权, 裁员时又总是他们先挨刀; 而资深成员则为了保卫他们自己既有的特权 站在了同是工人的新成员的利益的对立面.

就算在高薪工人群体中, 也存在着固化的阶层划分 -- 商业工会的所有决定都是由劳工代表来决定的 -- 一线工人不能自主组织行动, 必须服从这些劳工代表的决定 -- 随着商业工会力量的壮大, 他们的行为和决策风格都开始慢慢向资方管理阶层靠齐. 在工作场所中产生的任何声音, 都冲不透商业工会这个牢笼.

商业工会总是以工种行业作为组织单位. 他们因此认定了从事不同行业 拥有不同技术水平的工人的基本利益是互相独立的. 商业工会将工人阶级划分成更小的片区, 围绕着在部分工人在特定时期的特殊需求来行动.

商业工会的最终武器是组织罢工. 但商业工会中只有领导层有权力来宣布罢工 -- 他们是坚决反对工人自主罢工的 (自发性质的罢工被叫做野猫罢工 wildcat strike), 因为这种行为可能削弱他们的权威.

革命工团 Revolutionary Unionism

"It was not by gold or by silver, but by labor, that all the wealth of the world was originally purchased."

--Adam Smith, The Wealth of Nations

革命工团在现代沦为了一个历史遗迹 -- 创立于1905年的世界产业工人(IWW)是最后一个活跃的革命工团 -- 联邦政府在1919年取缔了IWW, 从此之后革命工团再也没能重组其斗争能力. IWW虽然没有灭亡, 但近几十年来它已经不能算做一个主流的劳工组织了. 

革命工团主义依旧是那未曾被尝试的伟大实验 -- 工人依旧在被剥削，资本增值依旧控制着生产活动. 在90年代结束后, 革命工团主义的主张似乎变得更加的遥不可及(注: 90年代美国民主党在Bill Clinton的领导下右转, 抛弃了传统的亲劳工的新政思想).

革命工团是否能卷土重来? 现今的政治环境决定了革命工团的重生必然要走一条与以前不同的道路. 联邦政府创建了一系列不同的秘密警察组织(例如成立于1919年的联邦调查局, 1948年的中央情报局)来阻挠变革性的大规模社会运动.联邦权威从二十世纪初的劳资斗争中意识到了在早期渗透并摧毁任何工人运动的重要性.

任何激进的工团主义者都必须在这些秘密警察的监视下构建组织, 而这必然会影响到这些组织运作的方式. 革命工团的复兴并不是没有可能 -- 但在现今的政治环境下完成这种复兴确实是一个艰巨的挑战. 这无关于革命工团主义的理论基础, 任何进步的社会运动都得想法设法克服这一困境. 既得利益阶级永远不会自愿地放弃他们的特权, 也不会大发善心赐给我们应得的权利!

近年来的斗争经验告诉我们, 革命工团对劳资关系的批判比商业工会要更彻底 更符合实际. 在商业工会的领导下, 裁员和对外转移逐渐变为了常态, 摧残了工人和他们的家庭. 

所以革命工团到底是什么呢? 首先我们可以断定这个组织必然是革命性的, 它专注于工人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的斗争 承认社会中的一切价值最终是依靠工人来创造的. 阶级战争是有尽头的, 而且它有两种尽头 -- 要么是资本取胜, 将我们彻底变为奴隶; 要么是工人取胜, 从此取缔资本主义.

革命工团的斗争主要依靠直接行动(direct action), 而不是罢工. 罢工被视为一种不太有效的保留手段. 只有工人们在参与工作的同时去参与直接行动, 才能更加有效地贯彻利于工人阶级的主张.

阶层划分在革命工团的队伍中是不存在的, 没有资深工人与新聘工人之间的对立. 更需注意的是, 革命工团不靠工会官僚机构的管理 也不靠劳工代表或工会领袖来做决定. 所有的行动都是由工人自主发起的, 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推广自己的主张. 这一政策能直接让基层成员于更加活跃并拥有更大的知情权(相比于商业工会而言), 从而形成一个民主的工人组织.

革命工团奉行产业工业化(Industrial Unionism): 我们相信工人阶级的利益不应该按照从事行业和技术水平来划分, 更不相信不同的工人群体应该为了保证自己的权利而去攻击其他工人群体; 我们相信劳动社会中只存在着一种分裂: 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工人阶级依靠出卖自己的劳动来生存, 而资产阶级则垄断了他们的劳动果实 -- 工人阶级必须服从资产阶级的发号施令.

革命工团主义者寻求建立一个联合的大工团(One Big Union), 而不是许多小工会. 

这是因为资本家的队伍总是为了保卫他们的共同阶级利益而趋于紧密 -- 面对这样一个团结的敌人, 分裂劳工力量怎么可能获胜? 商业工会的斗争史告诉我们小工会主义不可能获胜. 这一结论也正是IWW的口号"An injury to one is an injury to all(对一个人的伤害就是对所有人的伤害!)"的来源.

团结(solidarity)是革命工团的根基, 但它也是一把双刃剑. 要实现团结, 整个工人阶级必须要形成一个紧密队伍来互相协助. 但这并不总会发生. 工贼(或在罢工时越过封锁线的工人)永远都是对劳工组织的团结性的潜在威胁. 因为工会代表着大量的工人, 保证组织团结总是异常艰难且尝尝失败. 但工人们团结起来后, 他们会变得势不可挡!

劳工力量的未来 The Future of Labor

革命工团的诉求不是简简单单的涨薪或者追加福利 -- 革命工团主张的是对于工作生活的长期变革, 例如减短工作日的时长. 二十世纪初的革命工团运动成功地将常见的16小时工作日减短了一半, 而现代也有激进劳工运动在要求工作日的时长再次减半. 这种诉求只能靠高强度的大规模工人运动来完成, 而在近70年来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性.

但随着商业工会的衰败, 激进劳工运动有了再获生机的生存空间. 重建革命工团将会是无比的艰难, 但这个时代确实是一个独特的时机. 过去的40年间, 资本家们想方设法消减美国工人的工资, 增加他们的工时, 并同时剥夺他们的福利. 恰恰是资本其本身的贪婪与诡计创造了当今的革命条件.

管理阶级其实对于这情况了如指掌, 也正因如此 类似"授权会议 (empowerment sessions)" 和 "团队建设(team-building)"之类的项目开始在各种企业内泛滥. 他们试图以工会式的福利来收买企业运转所必要的工人. 换句话说, 他们试图用"授权(empowerment)"的表象来取代真正的工人权利. 这精巧的PR计划揭露了管理阶级为了消灭工团主义将会不择一切手段. 企业想通过商业工会的宣传来让工人们认为他们和资本家一起构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 但这无非是一个谎言罢了!

无论多少虚伪的授权会议都不能改变工作环境的逐渐固化 -- 所有的项目都是由管理阶级来策划指挥, 工人的薪资额停滞不涨, 但工作时间却渐渐增长, 被裁员的风险也是与日俱增. 恐惧成为了现今劳动人民的共同体验.

劳工组织的衰败会一直继续下去吗? 我相信不会, 而且我们一定不能让它们继续衰败, 因为无论管理阶层脸上挂着的笑容多么友好, 他们最终都会对劳动人民动起粗手. 逆来顺受不是人性的一部分, 备受压迫者总有一天是要还击的! 大财阀们早就在自寻死路,  他们依靠国家机器的强权沾沾自喜, 以为自己碾压起义的罪行可以不受惩罚. 但这常态必然会在某一天被终结.

革命工团所面对的挑战是适应新时代的特定历史条件, 并从根本上改善工人们的生活条件: 过去的革命工团并没有能力给工人们带来太多的物质改善 -- 而商业工会在这方面却可以利用合同与涨薪轻松完成. 新的革命工团必须将物质条件的改善提上议程, 这一方面的斗争和建立革命性的组织一样重要.

商业工会已经灭亡了, 只不过他们还未收到自己的讣告而已! 它们将会在世界经济全球化的进程中不断溃败. 但这并不代表着劳动人民们应该陷入绝望, 恰恰相反 这正证明了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妥协共存是不可能的! 持这一主张的商业工会自然会灭亡. 这也意味着常年来被当做劳工史活化石的革命工团将成为想要真正实现自决自主的劳动人民的唯一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