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香港公民社會的「文化轉向」
(按:「文化行動」是我近年關心的研究課題,正計劃書寫香港的文化行動史,以及它的亞洲網絡。由於暫時想不到甚麼新題材作為本站首貼,所以想到跟大家分享這個我近年關心的課題。)
早前筆者在本欄提到,香港眾志、人民力量和社民連趁着香港回歸20周年前夕,進行一次非比尋常的「文化行動」(Cultural Activism)。在6月26日(星期一)早上,該三個團體前往灣仔金紫荊廣場,以多塊黑布圍上金紫荊雕塑,表達回歸20年來對特區政府施政的不滿,批評北京政府未有落實「一國兩制」,而並把金紫荊雕塑重新命名為「黑紫荊」 (見〈主權象徵之戰〉,2017年7月4日,本欄) 。
但何謂「文化行動」?簡言之,「文化行動」就是以文化為主要手段的政治行動。事實上,近年本地的「文化行動」在公民社會中,可謂屢見不鮮。除了香港眾志、人民力量和社民連所合力泡製的「黑紫荊行動」,去年青年新政的梁頌恆及游蕙禎在立法會上以極具創意的方式宣誓,可謂近年最廣為人知的「文化行動」。當然,本地公民社會早在七十年代末已慢慢轉向文化,在七、八十年代,我們有莫昭如為首的民眾戲劇,有九十年代中至今,則有學聯社會運動資源中心(簡稱八樓),對本地政治運動的發展,影響至今。
八樓的「文化行動」
然而,為甚麼會有八樓?根據官方網站資料,八樓成立於1994年。我們知道,學聯自1958年成立,一直都是一個以關心社會為宗旨的大專學生聯會。但「由於學聯乃是一個聯會,其每年成員均以成員學生會每年新上任的幹事為主幹,同時每年換屆,如欲每年持續地累積及承傳社運經驗,及對社運作出持續的支援,均有相當的困難。同時,上述為社運提供新論述和新戰線的學聯承擔,絕不可能不出自經驗的承傳和累積。因此,一個相對獨立並具批判性及持續性的社運資源中心,便確保了學聯作為一個大專學生聯會,可以負上大專生的社會責任,持續地實踐上述學運的責任。」這也是八樓成立的由來。
事實上,八樓自成立初期,便很有意識地採取「文化行動」為政治行動手段。就以2003年年底推出的流動放映計劃「眾融頻道」為例,八樓成員便於每週週六傍晚拖着一部由衣櫃改裝而成的流動放映裝置,在旺角西洋菜街的不同地點播放不同的錄像短片。雖然,「眾融頻道」或多或少是對零三七一打開的公民社會想像的回應,但「眾融頻道」所播放的錄像短片,談的卻不一定是民主、普選等大政治的題目。跟九十年代所興起的「新學生運動」相似,八樓談得更多的是日常生活的政治,由性、性別、生活到環保問題,可謂不一而足。然而,更重要的是,跟「眾融頻道」相似,八樓每每以極具創意的「文化行動」,將政治帶入日常,又或者以文化突顯日常生活中隠藏的政治。當然,八樓在近年的重大社會運動中,也從不缺席,由2005年的反世貿、2006至2007年的利東街運動與天星皇后碼頭保存運動、2009的反高鐵到2014年的雨傘運動,我們都可以看見八樓的身影。
大衛真的能擊倒歌利亞嗎?
然而,跟講求由上而下的森嚴組織的傳統學生與社會運動不同,八樓更強調運動組識本身的民主化。事實上,前面提到的「眾融頻道」,由命名、組織到選片,便正正採用「商議式民主」議決進行。在八樓眾多的「文化行動」計劃中,八樓成員都情願以反覆討論與遊說的方式,而非多數決,達至一致的共識。事實上,這種強調由下而上「商議式民主」的組織精神,也見於二千年後全球各地冒現的民眾運動,他們強調的往往是一種「以民為本、來自人民、由民作主」的「水平主義」(Horizontalism)組織方式。換言之,民主不單是一種制度、運動所追求的外在目標,它更是一種生活方式。民主不需要等待,我們可以就在當下實踐。
但「文化行動」真的能改變現狀嗎?就梁游在立法會的「文化行動」而言,就算他們所展示的標語「HONG KONG IS NOT CHINA」(香港不是中國)再搶眼,行動仍然無法動到政權的半根汗毛。有甚麼比梁游的宣誓行動更逼近權力核心,又同時突顯出「文化行動」本身的極限?始終權在他人之手,力量懸殊,僅在文化與象徵的層面展現反擊,本地公民社會近年的「文化轉向」,又將會把我們引領往何處?
原文刊於2017年8月21日信報「文化論政 」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