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特市自由寫「七日書」｜四月十三日：為了逛，而逛

陳伯軒

4 月 13 日

「他真的不懂，『逛』不是為了買，逛就只是為了逛而已。為了開心而逛，那不是很好嗎？」

我從全聯回家，在終於把所有日常雜貨歸位後，又把糙米洗好，放進飯鍋裡。那是月初採買的最後一杯半，今天也為此去全聯採買。而我享受這個採買的過程。

並不是我喜歡「買東西」，而是喜歡在貨架中「走過去」的感覺。

我一直都很享受這件事情，國中時在離家半小時以上車程的補習班上課，若是那天沒有趕上晚上九點半的公車回到市中心，我就得拜託父親開車來載我。於是當我走到補習班的街口，看見光復路上的車流，以及在車流底端的，我必須搭上的公車離站後，我便只能選擇轉頭，打電話給我父親說：

「我沒搭上車，可以來載我嗎？」

當然，他無法選擇說不，因為我也沒有別的手段可以回家，於是他會說：

「你在路口的便利商店等我。」

於是我便有了名正言順的，逛便利商店的藉口。

我會走進去，在十五坪左右的空間中在貨架中穿梭，那是我的遊樂園。我會在飲料冰箱中間搜尋沒喝過的茶飲，也會在茶葉蛋與熱狗機間流連，然後在彼時還有的遊戲貨架上緩慢檢視，直到把每一座貨架都像是閱讀一樣慢慢走過。新產品、老遊戲、新口味、老零嘴，每一種產品在花花綠綠的、五彩繽紛的貨架中展開，像極了一場專屬於我的商品伸展台，在我腦中進行。

我熱愛這個過程。

直到手機鈴響，我才被迫看向店門外，看見我父親的銀色廂型車駛進早已安靜且裊無人煙的街道邊，我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向自動玻璃門，在「叮咚」鈴響後道別。

後來因為我實在太常停留，甚至在補習班開始上課前也會前去報到，漫無目的地在小小的空間裡「逛街」，畢竟提早進去上課只是提早開始受苦，倒不如整點再進去，反正便利商店比試卷有趣多多了。

店長開始觀察到這小孩在店內逗留的時間過久，開始跟我攀談，我也老實說自己不想太早進去補習班的念頭，久了就也聊起來。

我開始在閒聊中認識人，也認識各種排貨的方式，有時無聊的我還會幫忙上架貨品，成為「自願童工」。我也十分爭氣，為店長製造不少空閑時間，他可以悠閒一點，我也可以打發時間，成為一種另類的雙贏局面。

不是我在說，我還真的學到不少東西，甚至還數次幫忙煮茶葉蛋，在幾次教學後我輕輕地把雞蛋的鈍端敲擊桌面，聽見那個「要破不破」的微妙聲響後，放進電鍋鍋底。我在補習班上課前半小時，敲了三盒雞蛋，全部放進電鍋後倒入特調醬油與水，蓋上白色棉布後就大功告成。下課後我迫不及待地走進便利商店想知道成功與否，店長跟我說我「做得超好」，竟然第一次煮茶葉蛋就上手，沒有任何一顆雞蛋破損，實在應該馬上來上班。

這可比在補習班中寫考卷滿分來的更有成就感，我也換得了各種小餅乾試吃包，現在想起來這店長可說是贏翻了，但對當時只能埋首苦讀、做試題的我來說，已經算是一種「課餘休閒」了。

這種「逛街」習慣依舊跟著我到現在，每當我走進貨架之間、走進賣場、走進超市、走進便利商店的自動門時，那種撲面而來的空調涼意，帶有一點點蔬菜氣味以及熟食氣味，繁複的氣息也許會讓人有些皺鼻子，但對我來說卻是另一種感受，我真的很享受這件事情。

在我寫不出來的時刻，在我需要把思緒放鬆之時，我就會想去超市走走，那種無意識地在貨架之間漫遊，不受干擾。在各種玲琅滿目的促銷標籤中走過、閱讀、感受、理解，一邊在心中說著：「啊！原來是這種東西啊！」，或是「這比我往常買的商品更便宜呢！」，又或是「天啊！這也太貴了吧！這種東西誰會買！？」，這些輕鬆地把我的意識投注在標籤中、投注在「非我」以外的過程就像是拿起一把螺絲起子，鬆開我的意識、鬆開我的控制、鬆開我的自我邊界一般，那麼當我再次走回書桌前，我會更有力量。

在超市貨架之間，我感覺到安心。

也許，這也跟我的童年有關。我的外公外婆是以經營超市為業，甚至當年還號稱是新竹區域第一間所謂「超級市場」。在遍地都還以柑仔店為商品交易的年代，拔地而起的兩層樓賣場且可以自己走進貨架間，拿著菜籃選購貨物的超市可說是新穎又現代。在當時甚至家裡還有聘用「長工」，一位與我母親差不多年紀，住在僱主家中一起跟老闆的孩子上學、住宿、飲食的員工（後來我有有與他見面，是一位人很好的女士），據我母親所說，最忙的時候他們甚至得「請支援收銀」，開設兩個結帳櫃檯，還有設置保養品專櫃，配上臨櫃護膚服務的美容師。

在當年的純樸年代，聽著母親與阿姨們訴說他們小時候的光景。爬上天花板的夾層抓小偷、看見果凍第一次上市時，在店面前廣場辦試吃活動，好多人排隊搶購的畫面、以及當時的偶像團體「憂歡派對」到外婆家前面搭設舞台唱跳的人山人海。我看見她們姐妹之間互相調侃，誰做最多工作、誰又總是偷懶在置物櫃中放置零食以便偷吃，還有過年時全家都得動員起來拼命補貨的場面。我覺得那是充滿愛的，雖然辛苦，卻也是他們之間的美好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