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叫她是笨女人 》讀後記

誰叫她是笨女人呢?居高臨下的冷冽口吻，在書名即赤裸裸的揭露惡意。

這裡的笨女人，是「頭腦不好」卻「別有居心」，企圖「斷送東大生的未來」的年輕女性，因為本身即是宛如「髒大便」般的存在，所以即使販賣她們的裸照，將衛生筷直接插在她的肛門、剝去她們的衣服揉捏她們碩大的乳房也無所謂，甚至她們應該要感恩戴德地掛上微笑，以搏這群國家未來的棟樑，優秀的男性一笑，幫助他們排解平日努力學習累積的種種壓力。

《誰叫她是笨女人》由作家姬野薰子改編自2016年的「東大生強制猥褻案」，東京大學的幾名男學生將別校女生帶至房間脫光、強吻、侮辱。男學生們在被提告起訴後坦承，因認定這些女生「比我還笨」，因此逐漸「不為對方著想」，只想留下「屬於自己的快樂回憶。」事發後，社會輿論為加害者開脫，譴責受害者一開始即是抱著攀龍附鳳的心態、本來就是「看見東大生就想張開大腿」那樣不知羞恥的女人，被如此對待也只是剛好而已。因為，誰叫她是笨女人呢?

故事由兩條主線交織而成。神谷美咲與竹內翼，在成為事件受害者與加害者之前，他們是如何生活、成長，各自的家庭與環境是如何刻印出他們的面貌，兩條平行的故事線，又是如何慢慢匯聚成一條，走向不可避免的悲劇。

美咲是平凡的橫濱家庭的長女，安分守己的普通的女孩，因為在純樸善良的家庭與社區長大，對人也懷抱著溫柔純粹的善意，考試前依然會幫忙整理家務與照顧弟妹，隨身攜帶的化妝包只有眉線筆與唇膏；翼則是菁英主義家庭的次子，下課回家吃的是母親親手用有機蔬菜製成的營養點心，要睡覺有乾淨的床單，在T-shirt領口鬆開前就有新衣添購，被妥善照顧著，無須費心生活，只需專心在學力考試與校園生活的男孩。

即使家庭、性別、身分、資源存在了巨大鴻溝，他們卻在「boy meet girl」浪漫微醺的啤酒節邂逅。然而這份照著言情小說設定的戀情丟到現實中卻沒有善終的可能，諷刺地迎來一個殘酷而醜惡的結局。對美咲，這是灰姑娘遇上白馬王子這樣亮晶晶的美麗故事，對翼，卻只是又一個傻呼呼的外校女學生，可能在啤酒與微風的加持下自己有剎那間錯以為對方無防備又惹人憐愛，但這終究只是個會在第一天見面就與東大生上床的隨便女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甚至連在男性同儕中給自己爭面子的美貌都沒有，只能在酒局中充當可以炒熱氣氛的「笑點」。這樣的女人，不可能不對具備優秀條件的自己有好感，而這份試圖跨越階級的單戀是如此不切實際到讓人厭惡，以至於即使最後踐踏她、羞辱她，也只是她罪有應得。

這是對女兒們的警世之書。張亦絢的推薦序精準地抓住了當代普遍年輕女孩子的弱點「因為心中沒有惡意，自然無法讀懂惡意；就像沒學過拉丁文，聽到拉丁語的淫穢詛咒，仍會微笑以對」。如在偶然與竹內翼相遇那天早上，美咲穿上有著玫瑰刺繡的精緻成套內衣，只是為了祖母說過的，「穿著漂亮的內衣就能變成美女」，這樣小小的儀式感，卻在之後被法庭上的翼指認為一開始即存心捕獵優秀男性，令人髮指的垂涎與貪婪。「出生於單純家庭，人生初期多遇到良善他人的女性，對於脫逃陷阱與圈套完全不拿手」，她們睜著天真的眼波流轉，摸索著可愛的愛情之時，社會那些潛伏的惡意已在角落蓄勢待發，只等待時機成熟，狠狠撲上，在她們驚恐地發覺不對勁之前，獵物被咬住頸動脈，鮮血噴濺，一切皆已無可挽回。這樣的「笨」在家世背景富裕、教養優秀的女性身上會轉為父權最鍾愛的清純可人，而在沒有強大的背景撐腰下的一般女性，就只是原罪，足夠讓世人對她們潑髒水，進行蕩婦羞辱。

故事中這群高學歷男性抱持著理所當然的想法，販賣女性的裸照、兜售色情影片賺取零用錢。駭人的不僅只是他們抱持著理所當然的想法糟蹋他人，更是在姬野薰子一路娓娓道來下，無法辨別到底是在何處他們內化了父權社會的惡意，變成毫無良心的魔鬼。可笑的是，這群男性看似高高在上，卻終究無法捨棄自己的家世背景、優秀條件，無法承認脫下這些社會評價下自己生而為人的真正面貌。畢竟在繁忙的備考生活中，如果「深入探究內心的感受，就可能無法順利考上東大」。這不得不讓我們探問，是否考試制度不僅無法篩選出人品，甚至鼓勵我們養出無暇顧及他人內心想法，只追求個人成就的「社會菁英」?

回顧之前鬧得沸沸揚揚的台大學生會長選舉，候選人錯把惡意當有趣，在政見中對其他族群毫無顧忌地訕笑、嘲弄、成大醫學系男學生在女廁架設攝影機拍攝偷拍，這些在世人中有大好前途的菁英男性，他們又是在何步走錯?社會要做的是將其視為迷途羔羊，抑或是深惡痛絕?在台灣性平意識漸漲，保護受害者變成重要議題的同時，我們又要如何面對加害者?在現階段的社會我們終將遺憾地承認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是天真的想望，但我們要如何讓幫助每一個神立美咲避開陷阱，阻止每一個竹內翼鑄下大錯，是在闔書之後，我們無法停止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