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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前消息 Le Rêve Luc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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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键政】当上野千鹤子成为“婚驴”

醒前消息 Le Rêve Luc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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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上野千鹤子这位“女权教母”跌落神坛,“翻车”“塌房”乃至是成了“婚驴”。事实果真如此吗?

过去一个月,日本著名女权主义学者上野千鹤子成为中国的舆论焦点,原因不仅在于上野参加的一场出版社安排的图书营销对谈在舆论场上掀起一股女权风暴,还在于某八卦杂志爆料其作为所谓的“单身教教主”却与一名男性秘密结婚。上野千鹤子被许多中国的女权主义者视为东亚女权运动的旗手乃至“教母”,因此,在这份爆料放出后,一些女权主义者,尤其是自我标榜为“激进女权主义者”(或称“基进女权主义者”,下文简称“激女”)的人,将批判的矛头对准上野,认为此次结婚事件是上野这位“女权教母”跌落神坛,“翻车”“塌房”乃至是成了“婚驴”的证明。这导致女权社群炸开了锅。

对谈视频截图

那么,上野千鹤子背叛女权主义了吗?激女对“婚驴”的批判是否在理?本文意在讨论这两个问题。但在继续讨论之前,有必要先介绍一下激进女权主义(Radical Feminism)。

根据维基百科,激进女权主义是女权主义的一个观点,主张对社会进行根本性的改造,消除男性在所有社会和经济领域的优势地位,同时认识到妇女的经历也受到种族、阶级和性取向等其他社会分化的影响。激进女权主义者比其他女权主义者更倾向于采取激进的方式,目标是摧毁父权制而不是通过法律变革来调整制度。(以上来自“新必应”)

然而,这并没有回答激女为何要批判“婚驴”。事实上,这涉及到一种名为“6B4T”的女权主张。6B4T 运动起源于韩国,“6B”是指不结婚、不生育、不恋爱、不(与男性)发生性行为、不购买厌女产品和单女互助(单身女性互助),“4T”是指脱束身衣、脱宗教、脱御宅文化、脱偶像。6B4T 虽发源于韩国的激进女权主义者,但中日韩三国的厌女环境高度相似,因此它得到中国女权主义者的推崇也是意料之中。

如果单看 6B4T 主张本身,它其实是一个温和的乃至消极的个人反抗,与早前中国的“女权行动派”并不相同(中国的女权运动如何发生迭代是另一个更大的话题,本文不打算涉及)。然而,它在当下的女权社群中却催生了一种极其有争议的做法——骂“婚驴”。所谓“婚驴”,最初是指在婚姻和家庭中像驴一样干活拉磨的已婚女性,该词的使用者(主要是激女)认为女性在婚姻中被剥削、被男性占便宜、失去了自我。后来,该词含义扩大到泛指所有已婚女性,激女认为婚女的利益诉求是“妻权”,其行径与提倡“不沾男”的激女完全相悖,因此婚驴该骂。也因此,按照这个标准,爆出结婚事件的上野千鹤子毫无疑问也成了婚驴,一个女权主义的叛徒。

“背叛”女权的上野千鹤子?

对于八卦杂志的爆料,上野千鹤子在几天前以一篇文章《15 小时的新娘》进行回应。原来,所谓的结婚,实际是上野为了给临终的友人色川大吉办理必要的事务时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之举:日本的法律制度以家庭为中心,只有家人和配偶可以处理别人的私人事务。不仅如此,上野看护这位年长自己 20 多岁的友人色川这么多年的做法更是在实践她提倡多年的养老互助,这是她面对日本老人普遍面临“孤独死”困境时提出的理论。比起看客们想看到的名人私生活八卦,整件事更是对日本保守的父权制社会(毫无疑问,中国也是如此)的控诉。

可以说,这次事件展现了一个对一般人来说有些陌生的上野,毕竟她长期被舆论塑造为“女权斗士”“女权教母”。然而,上野从未将自己塑造为站上神坛的偶像,也并未搞过什么“单身教”“不沾男”。

我至今相信,恋爱是谈了比不谈好。因为在恋爱的游戏场上,人能够深入学习自己和他人。恋爱会帮助我们了解自己的欲望、嫉妒、控制欲、利己心、宽容和超脱。恋爱是斗争的平台,你要夺取对方的自我,并放弃自己的自我。我从不认为恋爱是一种放纵的体验。在恋爱的过程中,我们受到伤害,也互相伤害,借此艰难地摸清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渡给他人的自我防线,以及对方那条无法逾越的自我界线。我向来认为恋爱不会蒙蔽一个人的双眼,恰恰相反,恋爱是一种“面对对方时极度清醒,以至于在旁人看来无比疯狂”的状态。(上野千鹤子、铃木凉美《始于极限:女性主义往复书简》 第三章 恋爱与性)
我无意说“反正男人已经无药可救了”。因为说“男人没救了”或“女人没救了”和说“人没救了”一样,都是一种亵渎。人有可能是卑鄙狡猾的,但也可以是卓越崇高的。
……
你反复问我“如何能对男人不感到绝望”,我之所以相信别人,是因为遇到了让我觉得值得相信的人,与他们的关系带出了我最纯净美好的一面。人的好与坏取决于关系。恶意会牵出恶意,善意则会得到善意的回报。权力会滋生揣摩上意与阿谀奉承,无助会催生出傲慢和自大。我看某人不顺眼,对方可能觉得我更讨人嫌。也许大家都有狡猾卑劣的一面,若想让自己心中的美好成长壮大,远离计较得失的关系才是明智之举。(上野千鹤子、铃木凉美《始于极限:女性主义往复书简》第十章 女性主义)

上野的所有学术都是为了接地气地解决社会现实问题。从女权问题到养老问题,看似没有直接关联,但它们一直是上野做学术的两翼,正如她将女性主义定义为“让弱者以弱者的姿态受到尊重的思想”,对它们的研究饱含着上野对社会问题的思考和对弱者的关怀。在东亚这个老龄化严重的父权制社会,女权问题和养老问题可以说有相通之处(尤其是老年女性面临双重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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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如果激女只会从上野千鹤子“沾男”和“当婚驴”的角度去批判上野背叛女权,那么这只能反过来证明他们以前根本就没读懂上野。

“骂婚驴”背后的精英立场

对于骂婚驴这件事,激女群体有一个比较统一的口径:这样做是为了“骂醒”婚女,让她们“觉醒”成为(激进)女权主义者。先不论这样做是否真能“骂醒”几个人,这套说辞的逻辑是:女性原本都是父权制的受害者,但如果有女性选择了结婚,那她们就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成为给父权社会添砖加瓦的人,因此,婚女是主张“反婚反育”“不沾男”的激女的敌人,直到她们受到(激进)女权主义的感召成为激女为止。

乍一看这个逻辑可以站得住脚,也就是“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然而,不考虑现实情况去谈“选择的权利”就会陷入何不食肉糜式的误区。现实是,当下能够主动选择不婚不育的女性,要么本身就是中产家庭出身,要么已经打拼出了一份稳定的事业。正是因为她们没有后顾之忧(这些人也正是激女的主要组成部分),才有选择当不婚不育的“独立女性”的底气。相反,那些选择结婚的女性,除去少部分能在理想状态下自由选择步入婚姻生活,大多数人“选择”结婚的背后,既有家庭和社会施加的“不结婚生子人生不完整”的传宗接代压力,也有高昂生活成本和各种社会风险让人不得不去“搭伙过日子”的经济压力。

更进一步,将目光从城市转向广大中西部城镇和农村,就会发现现在依然有大量初中/高中毕业即失学的女性。她们根本没有在教育升学体系中实现阶级跃迁的机会,以后的出路要么是务农,要么是打工,要么就“待价而沽”被家长推进相亲市场。相比于尚且还有一些选择余地的城市下层女性,这些农村女性已经被安排了命运。父权制在农村女性这里显现出最野蛮的一面:(激女不屑一顾的)平等的婚姻关系对她们来说是奢求(如农村的家暴问题比城市更严重,更不用说还存在拐卖现象),农村的社会发展状况让她们无法摆脱对家庭的依附,即使迈出离婚这一步,也有“离婚冷静期”“一审不判离”在等着她们……千言万语最后都会化成一句“凑合过呗”。

对谈视频截图

面对以上种种情况,若一律以“婚驴”概括之,并给她们开出“反婚反育”“不沾男”的万能药方,那这就不仅显得非常站着说话不腰疼,甚至有“女人的厌女症”之嫌,将激女的精英立场暴露无遗。

厌女症之于女人即为自我厌恶,但女人也有可能不将厌女症作为自我厌恶来体验,其方式就是把自己当作女人中的“例外”,将除自己以外的女人“他者化”,从而把厌女症转嫁出去。为此,有两种策略。一种是成为特权精英女人,被男人当作“名誉男人”来对待,即成为“女强人”的策略。……通过制造特权的“例外”,对弱者的歧视机制完好无损继续再生产。(上野千鹤子《厌女:日本的女性嫌恶》第十四章 女人的厌女症/厌女症的女人)

结语

行文至此,文章开头的两个问题都得到了解答。那么,接下来作者难道要给激女扣上“假女权”“极端女权”或“田园女权”的帽子吗?非也,我自认为在思想上倾向于女权主义,因此本文不是一篇来自女权主义外部的批判,更不会去鉴别谁是真女权谁是假女权。正如上野千鹤子所说:

女性主义是一个自我申报的概念。自称女性主义者的人就是女性主义者,女性主义不存在正确和错误之分。女性主义是一种没有政党中央、没有教堂和牧师,也没有中心的运动,所以没有异端审判,也没有除名。女性主义也不是什么智能的机器,只要把问题塞进去,它就会把答案吐出来……我一直都这么想。正因为如此,女性主义长久以来都是论战不止、热火朝天的言论竞技场,今后也不会变。(上野千鹤子、铃木凉美《始于极限:女性主义往复书简》第十章 女性主义)

因此,此处真正重要的问题是:激女追求的,究竟是建立一个姿态完美的精英小圈子,还是放弃这种姿态,转而团结更多的被压迫者的力量(包括“婚驴”和跨性别者),去推进能让广大女性(尤其是下层女性)都能受益的女权政治议程?


作者:ConsLibSoc

封面来源:https://ameblo.jp/kyonroudge-kk/entry-1248906078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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