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的形式｜旖旎的新加坡：Urban與Florids的交錯

躺在地上動不了。

盯著天花板想，如果今後就一直這樣躺著，寶貝從椅子下面爬到我的身上，好像是要翻過一座不高的山，就好了。然後寶寶就不斷地從我的身上爬上去再爬下來，再爬上去，再爬下來，週而復始，像西西弗斯。忽然覺得天花板成了我的天空，是不是這就是城市裡的詛咒呢？我是被生活壓垮了麼？是，也不是。此時的我不知道現時生活究竟是否囊括我精神上對過去的痛楚；生活與人生又究竟是怎樣的關係？在精神世界裡回望，就好像死盯著的這個天花板，黯然無色；深吸一口氣，卻似乎又能感受到身體中的力量。我還是幸運的，眼光轉向窗外，已經看到窗花般婆娑的樹葉在陽光下閃爍。之前看到白鱘滅絕的消息竄上心頭，一陣噁心，才真切地意識到，自然、生物、動物即便在多麼看似不需要它們的城市都是平衡生命一般的所在。有它們環繞，才更能體會到自己作為這個循環中的一份子的力量；同時，當鋼筋水泥的城市將生命的力量吸走榨乾時，也總是它們能給人希望。或許艾米莉說得對，希望真的是長了羽毛的，有著翅膀的。

據說，新加坡在香港失去自由、上海封城後贏了兩次，很多人想著要移民。雖然還沒有去過，但也清楚地知道，「新加坡」這三個字總是激起腦中urban的圖景。說到新加坡，我有些新加坡的朋友和學生，Ta們國籍不同、卻同樣渾身散發著摩登的現代氣息。那可有一本詩集，它描寫新加坡的植物、動物和人，將cosmopolitan的「pleasurable city- living」與旖旎的Florids結合，娓娓道來，讓我們看到城市與自然生態的交融？of the Florids 正是這樣一本詩集。

of the Florids是新加坡詩人Shawn Hoo於2021年在Diode出版社詩集評比中獲獎並在今年出版的詩集。那到底什麼是Florids呢？詩人Shawn告訴我們，Florids可以是森林、是老舊的別墅，也可以是掛滿了鐵鏽的小棚屋；Florids也可以是雨滴打在人民公園上的聲音，如同響指一般。Florids是聚居在城市中的你我眼中的綠色，也是我每天清晨睜開雙眼就聽到的野鵝和鴨子的爭執聲⋯⋯

讀Shawn Hoo的詩歌不僅僅像是被帶入了有著花園一般生態的東南亞之珠新加坡，更彷彿遊回了自己的童年，那個在積了雨水的水泥路上踩水花、爬電線桿的快樂女孩，despite all，因為詩人開篇就如此將我帶回了記憶的萬花筒——

Of the myths this city boy believes in: nature
poems don’t exist. The city as the source of metaphor.
That the songless warbler in my throat is more residue
—— 「Referential」

是啊，近一兩年才發現，城市吞噬了這許多的童年記憶，而我卻不知之，漫以為所謂的「方便」、「現代化」和「高樓大廈」就能讓自己一個勁兒的前進，其實，我的前進也並不是為了我自己，而這一切在頓悟時竟然會是那麼的痛。一個被玩弄於股掌之上三十年的小棋子，原來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難怪會PTSD。終於靜下來的時候能夠拆開那萬花筒，看看裡面一片片割手的旖旎殘片，知道原來是對自然的接觸在一路支撐我繼續下去。曾經的那個「urban girl」不知道什麼是詩，更不知道城市才是真的「source of metaphor」⋯⋯

之前一篇談到Eric的獲獎詩歌《Fricative》中對於摩擦音在廣東話和英文中不同展開來的書寫，在Shawn Hoo的這首「Referential」中也讀到同樣的sensitivity。兒時的lisp在lips上停留，即便在長大的歷程中一遍遍被糾正，也彷彿成了一個永遠都不會忘卻的記憶。

我一直喜歡現代詩歌別樣的形式——不需要很抽象，但被形狀「控制」的文字讓我覺得像是一場集體的行為藝術，參與的文字在用肢體語言告訴讀者，除了字面意義外，還有一種直觀的表述。去年寫過《給你看劃掉的詩行》，也會在一些詩歌中反覆看到這樣的形式，很喜歡這樣的安排。尤其劃掉的詩行，是詩人的態度。

雖然開篇詩人回憶中以自然為信仰的「city boy」有著多少帶點可愛的lisp，但是其後的詩篇裡詩人自由運用各種語言進行轉換編排，讓一首詩成了語言的迷宮，好似頭韻的整裝待發，通往二十一世紀的歇後語或預言——

我數不清這小小的詩集中包含了多少種熟悉或者別樣的動物、植物、生物和人，只知道詩篇一次次帶我回到了童年，看自己見過、沒見過的世界。用我現時的文字來講，那時候的世界是簡單的，但這五光十色的簡單是由多少紛繁複雜匯聚而成，它又迸發著多麼難以阻止的力量，才能讓成年後複雜到窒息的生活返璞歸真！

of the Florids就是這樣一本返璞歸真的詩集，詩人對語言的駕馭純熟且不矯飾，詩句呼喚純真又不乞憐，掩卷抬頭，彷彿看到「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逸致。如果每一座城市都如此構建，在生生不息的florids中求得一夕共存，白鱘也或許還能暢遊長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