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有其表的面子在死亡面前甚麼都不是 — 《伊凡.伊里奇之死》
托爾斯泰的《伊凡.伊里奇之死》是其晚年的中篇小說作品。描寫身為上流階級伊凡.伊里奇作為一位法官的徑情直遂的一生,如何被一場突如其來的絕症徹底抹去,更揭穿了他的一生只是一個謊言﹑一場夢。
「伊凡.伊里奇工作上的喜悅來自於自尊心;交際上的愉快來自於虛榮心」
伊凡.伊里奇出身望族,而且在職場上一直晉升。他喜歡法官的工作,只因可以穿上一套度身訂造的制服﹑威風地穿梭於不同背景的人,亦這份工作能讓他與其他上流同事喝茶抽煙,還能享受旁人對他投以艷羨的目光,法官對他是一份建立自尊的「體面」工作。後來他認識了普拉斯科維雅 — 一位出身不錯的女士。沒有特別愛與不愛,但跟她一起可以讓他的生活變得更加「體面」,沒有多想,便與普拉斯科維雅結婚生子育女。
婚姻生活一直相安無事,直至普拉斯科維雅誕下兒子後,情緖起伏大了,對生活多了嘮叨。伊凡沒有照顧妻子的情感,只害怕妻子會影響他「體面」的形象,影響他的心情。他也沒有花太多心機到子女的成長身上。工餘的時間,他更喜愛與一些同事打牌,從好朋友好同事中贏得好牌令他多了一點虛榮。伊凡的工作能力良好,但他審理案件﹑處理日常文件的出發點就是為了自己的工作晉升,他並沒有花太多心機看待別人的處境,有些時間他在法庭審理案件事,心裡卻是打量著自己的新屋該如何佈置。
「伊凡學習凱斯維特邏輯學的直言三段論時,學到的例子是:『凱撒是人,人會死亡,所以凱撒會死亡』。對他來說,這輩子只有用在凱撒身上是正確的。」
伊凡某日的身體出點異樣,就算看過不同名醫,病情只有每況愈下。他開始對家人抒發病情帶來的痛苦,此時他的家人只說他是生病了,只要好好休息便會好起來。伊凡的妻子及子女沒有嘗試了解他的痛苦,更指控他的過份埋怨正影響家人的「體面」及氣氛。他的醫生只會跟他說一些模稜兩可的客套話,卻完全不跟他坦白,他想起自己以前當法官的時候原來也是這樣當正遭受著痛苦的人冰冷地講著這種沒有靈魂的說話。唯有他的其中一位僕人真誠地照顧著他,願意花上時間陪伴伊凡,令到伊凡感受到一絲人性的溫暖。
「伊凡.伊里奇在經歷長久的折磨後,有時最渴望的 — 他自己也不好意思承認 — 是想要像生病的小孩一樣,受到別人的同情。他想要被寵愛﹑親吻,想要有人為他流淚。他知道,他是一夠位高權重的法官,已鬍鬚斑白,所以這對他來說是不可能的。但他還是很渴望。」
伊凡就這樣獨自生活在死亡邊緣,幾乎身邊連個了解他﹑同情他的人都沒有 。身邊的人為了像他以前一般保持「體面」,都沒有真正感受他的無助,也沒有真誠與他交流過。他終究回想起自己一直以來建立的「面子」﹑追求的「體面」生活,原來一切一切在死亡面前,都是這麼脆弱﹑這麼虛無。比起身體上的痛楚,臨終前的伊凡承受著最大的痛苦源自他這麼無意義的生命。
只用上百多頁的篇幅,托爾斯泰對伊凡.伊里奇之死一生的描寫已表達了諸多命題:社會學如上流社會的虛偽﹑追求體面生活的虛無;心理學如面對死亡的心理掙扎﹑經歷痛苦的孤獨與無助;哲學如生命的意義與無常﹑存在的焦慮;甚至是實務上如臨終病人的需要﹑家人之間的溝通。
伊凡.伊里奇要到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經歷著病痛的折磨才懂得反思自己虛無的生命。作為香港人,「香港」這個家為我們擋了一箭,替我們死了一次。這年裡,臨終的香港讓我們感受到世界的無常,令我們承受了無間斷的折磨,我們都經歷到那種傷痛﹑無力感。可幸的是,我們自身還未死去。
香港的死,是否也是一個提醒,叫我們反思自己在生命中一直追求的是甚麼?而我們窮一生所追求的,在痛苦與死亡面前,仍能顯示到意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