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5.1|帶領一個孩子發現宇宙
第一天
寫下一個你覺得自己過往人生中,最閃閃發亮的時刻,不論有沒有觀眾。
常有人称赞我。我生于两省交界的山村,这地方的穷苦我已用一整篇文章控诉过,这里就不再展开,而现在已成了说着 2.5 门语言游刃有余于上海的外企之间的职业女人。一位朋友点评我的生命历程为「a great triumph」,美国 Leader 称我为 overachiever,有品牌把它的镜头对准我,也有想要记述我的生命故事的人赞美说,「你太厉害了」。我想如今的我终于有充分的自信来说出,谢谢你们的赞美,我也知道我很厉害。
不过在我这一生大大小小的成就里,无论是怎样规模的项目,无论是怎样艰难的比稿,也抛开我所倾注心意、也收获人们喜爱的播客与文章,最让我感到骄傲的事情其实是看起来很寻常的一刻,但那一刻将永远在我的生命里闪光。
那是二零一八年的春节,大年初二回娘家,我随妈妈去外婆家。饭前,长辈们抽烟聚首寒暄,我们这一辈孩子大多随父母随迁入城,彼此并不熟络,因此各自把下半张脸埋进棉服的衣领,再把上半张脸埋进手机。我不爱玩手机,对我来说手机依然是通讯工具,如果没有友人和我展开有趣的谈话,那就没有捧着手机的必要。那恰好是一个没有捧着手机的必要的时刻。我百无聊赖,在小院子里来回踱步,目光描着隔壁老民居的边缘,粉墙青瓦马头墙,我读了高中才知道这些称呼它们的名词,才知道我曾昼夜生长和一度发了疯要逃离的地方,是他乡客口中的徽派乡村,被赋予一种桃源乡的想象。
这时候表弟锐也走出来了,他坐在台阶上看着我。我向他歪了歪脑袋表示打招呼,又回过头去看瓦片的排列,我在想,外婆家已经由舅舅拨钱,从外地请来施工队,在乡村修起了突兀的一座L型三层小别墅,但这户人家依然住在这座老房子里,我还是个幼儿园的小孩时我就依稀记得那里住的是老人,那么现在是谁在关注这些瓦片呢,还有人定期检查状况,乃至修缮它吗?
这时锐突然在我身后发问,「央央姐姐,天外面有什么?」
我惊讶地回头,见锐怔怔、若有所思地望着白得惨淡的天,这天因为乡村人自除习起昼夜不歇的鞭炮,被一层薄的霾隔开,已不能看见本来的色泽和云的形状。但锐的注视将这一切都刺破了,孩童的、轻巧无比的,却又在无尽的历史中被重复提起过上亿万次的一句最纯真的发问,将一切物理的局限都刺开挑破,消匿于无形。
这实在是玄妙美好到永远能让我泛起微笑的一刻。
我笑起来,看着锐,说,「天外面,是宇宙哦。」
「宇宙?」
「对。宇宙就是一个很大很大,无限大的一个空间。我们现在脚踩的地,其实是一个球哦,你知道吧?」
「我知道!地球!」
「对!我们的地球,其实在宇宙里哦!」我笑得更灿烂,忍不住张开两臂比划起来,「在一个无限大无限大,到现在都还在膨胀的一个宇宙里,有无数个像地球一样的星球,而我们现在就在其中的一颗,在地球上。太阳光照在地球最外面的大气层上,就折射成了蓝色,就变成我们的蓝天啦。」
锐也笑起来,睁大了双眼,看看我又看看天,那一瞬间仿佛整个宇宙都为我们而点亮,一切都明媚起来,我分明能看见星星在他眼中闪烁。
而又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骄傲的呢?我曾带领一个孩子发现宇宙。我曾站在某一个孩子的第一句发问前,告诉他了先哲们传递到我手上的知识。我让一粒好奇与求知的火星倏地燃成了火苗。
我想关于人类,这就是我最喜爱的一件事,人有最纯粹的好奇,人有最纯真的发问,人有最纯朴的求知,亿万年的历史淘洗过我们这个物种,而我们正是在一句句的「有什么」、「是什么」、「为什么」里,将智慧的火种一点点传递,燃成文明的大火。正是在这一点点的可能性里,潜藏着变好的可能,潜藏着减少恨苦痛、创造更多真善美的可能,一切的一切,只能始于一句发问。哪有比这更酷、更浪漫、更让人感到慰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