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 1 月后,我对工作的反思。
2022.03.25,时值上海 Omicro 疫情来袭,我被“结构性失业”了:公司经营不善,裁撤掉了整个数据算法部门。
突来的失业,让我开始有时间来系统地思考:
- 工作的本质
- 人们在工作中感受到的同质的痛苦、质疑和虚无。
- 用什么来替代工作
工作异化个人
从身边情况看,失业或者是选择不工作的朋友越来越多;从数据来看,2021 年上海市领取失业金的人较之前有了大幅增长。
社会怎么了? 内卷、躺平、润学......我们已经聊得太多了。
与 19 世纪相比,科技、法制都有长足进步,但员工们仍然在流水线上麻木地重复劳动,在象征现代的大厦中内耗加班,他们恐婚恐育,焦虑不安,身心俱疲,这一切都在证明:机器技术的进步并未从根本上降低机器需要驯化劳工为其服务的程度。 ——《技术与文明》
陆兴华:“人们必须在不断使自己的素质配得上生产的要求,没有工会或社会运动支持,也没有劳动力的议价权,90 后将更多地被项目雇佣;工作正在失去其中心性:资本主义经济越来越不需要工作,也不能担保每人的工作了。”
的确,工作岗位在变少,薪资跟不上物价。
在马尔库塞看来,技术的进步,不仅满足了人们基础的需求,还创造出了“虚假的需求”。而正是这些虚假的需求,使人们对社会的反抗逐渐变成了对自身的反抗 —— 因为“虚假的需求”把自身与个体的幸福捆绑在了一起。即:个体的幸福生活取决于这些“虚假的需要”。这基本是统治阶层为了“大消费”和“内循环”宣扬的逻辑,这种逻辑无时无刻不通过现代的通讯技术灌输到我们脑中。
在另外一篇文章“消费”(还没写,马上写!)中,我们也提到,消费符号已经变成了一种社交代币、身份认同,它被媒体宣扬,被社交网络放大,消费符号烙印在每个人的骨髓上,让我们认为这是自身的固有的需求。
整理至此,我不禁毛骨悚然,我们还能自称为人吗?无疑,多数同胞一直都是作为工具的存在。
令人害怕的不是机器能多么智能,而是人被异化地多么像一个机器 —— 只在规范和条约内定义自己,不敢有略微的失序与僭越。无意识甚至自发地被“灌输”、“潜移默化”、“裹挟,最后被 “操纵”。
脑神经科学已经提醒我们,人的自由意志能力,并不体现在他们愿意做什么,而体现在他们不愿意去做什么。 —— 《技术与文明》
在齐格蒙特对于工作伦理的论述中,也能看到机械工作对于人的整体的割裂:
如何驱动工人?解决方案是机械地训练,让他们习惯于不假思索地盲从,期待一个程序设置他们的行动而不是自我实现,剥夺他们完善工作的自豪感...
新的工厂需要的只是人的一部分:身处复杂机器之中,如同没有灵魂的小齿轮一样工作的那部分。人身上那些无用的部分——“兴趣和雄心”,它们不仅与生产力无关,还会干扰生产。故而,工作伦理本质上是对自由的摒弃。——《工作、消费主义和新穷人》
内卷的形成
项飚老师谈过一期东亚社会内卷的形成:
- 没有职业的横向分化。德国很强调学徒工制度 , 不同的职业方向都需要学徒做工,理发。理发师很有成就感 , 也很有事业心 , 而不是说读书读不上去了,没办法了,只能退而开个理发馆/饭馆谋生,从此低人一等
- 社会竞争缺乏退出机制 : 退出竞争的人会被指责失败 , 如果你不承认自己失败,只想悄悄退出竞争,那是不被社会评价允许的。所以现在能够退出竞争的人是非常富有的人,孩子送到国外去或者是从小培养体育项目,不和你在高考池子里搏命。
- 所谓的短缺,都是人为的。什么样是好的生活,什么样的东西是有体面的,这不都是人造的? 这种竞争导致一种非常高度的整合能力,就把所有的人都统一思想,所有的人一起消耗精力和生命,也不想别的,大家都想通过一个漏斗漏出去。
如此看来,我们如何摆脱内卷?第一,自己平等看待职业选择:刷盘子或是种地种菜,都是值得尊重的。第二就是不在高度竞争的环境搏命,都知道一线买房难,那还要背上每月几万的房贷,无疑是把自己往最窄的独木桥上逼。第三还是要谨慎看待所有人都认为对的东西,审慎思考其来源和形成机理。
功绩社会之演变
21世纪的社会不再是一个规训社会,而是功绩社会。其中的成员也不再是驯化的主体,而是功绩主体。尽管摆脱了统治机构,却没有导向自由。自由和约束几乎在同一时刻降临。
功绩主体(打工人)投身于一种强制的自由, 以达到最终目的 —— 效绩的最大化。陷入过度的积极性之中, 工作和效绩的过度化日益严重,直到发展成一种自我剥削。这比外在的剥削更有效率 ( 同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存在密切关联 ),因为它伴随着一种自由的感觉。剥削者同时是被剥削者。施虐者和受害者之间不分彼此。
——《倦怠社会》
身边的案例:
① 如今我们被要求高绩效目标感 , 对项目的 Owner 意识,那些没有自驱力去奉献自我的人,将会首先被功绩主体指责(自我怀疑),继而被工作伦理毁灭(降薪、裁员)。
② 大厂半年一次的升职加薪考核、OKR,就像挂在杆上的鸡腿,让我们半受迫地、半动力十足地燃烧自己。
不能接受无所事事的我们
在功绩社会的指引下,我们是上了发条的功绩机器:不能停止给自己设置目标,不能接受无所事事,不能容忍自己有闲暇和娱乐。而恰恰是闲暇和娱乐中,有比工作本身闪亮的东西。
涣散的注意力体现为不断地在多个任务、信息来源和工作程序之间转换焦点。 由于这种注意力不能容忍一丝无聊,因此它也绝不接受一种深度无聊,而这种深度无聊恰恰对于创造活动具有重要意义。 ——《倦怠社会》
从另一个角度讲:害怕进入深度无聊恰恰是对自我的逃避 —— 逃避对真正自我的审视和反思。但是从众去听“得到”,去看心理学畅销书,去买爆款课程则相对容易得多。
我们总是焦虑于所谓的时间的 “浪费”和“流逝”,放弃娱乐摒弃放松,希望抓住一切时间来提升,但可能创新和灵感就湮灭于这种病态的焦虑与努力中。
用什么来替代工作
不知道该做什么,转去“考公考研”,这种路径依赖虽说是对自我的保护,但同时也是对同质化人生的屈服。在社会规训下也丧失了对不确定性的勇气。
在这种规约和束缚下,我们已经不自觉地丧失了太多自由 —— 愤而辞职的自由,不婚丁克的自由,无所事事的自由......
在亚里士多德看来,真正的自由是那些无须顾虑生计、摆脱了其束缚的人。在他面前有三种自由的生命形式可供选择,第一种生命用于享受美的事物,第二种用于为城邦施行善举,最后一种是沉思的生命,通过探索那永不消逝者,而停留在永恒的美的领域。因此真正的自由人是诗人、政治家和哲学家。 这 3 种事物都是存在于美的领域。 ——《倦怠社会》
按照阿伦特的观点 :人的三种境况的等级是劳动(打工)、工作、行动:
- 打工即为了糊口,此处不再表。
- 工作是:每天一睁眼,就跳起来想要去做的事情,也是我目前所追寻的状态。
- 行动则是:置身于社区之内,和同类产生的联结和再创造,这种再创造比个人的力量更大,同时也回应了人类的本质。
从【工作】过渡到【行动】,便是我所追求的工作理念。虽然艰难,但是如果明确几条行动纲要,一步一步积累,也许最终将实现。
纲要 1:作为一个被传统功绩社会剥削过的人,我不应因过去的沉没成本,将自己再次投身于被现金和工资包养,被世俗的成功叙事引诱。
纲要 2:作为东亚人,传统的社会规训,尤其是原生家庭的规训是最难逾越的障碍,需要持久的沟通,或者干脆断链。
纲要 3:广泛涉猎,但是要避免蜻蜓点水,陷入自我满足的“达芬奇陷阱”。
“工作场所和生活场所之间的界限就是近代主义的特点之一”。而现代的人们不再计较两者之间的界限,不少人在自己的住处工作,不少人需求能够让工作和生活两立的地方,越来越多的人对封闭式的 “家” 的观念产生了抵触之心。 —— 《第四消费时代》
我追求的的新型工作,将不再和生活有明确的界限,或者我更愿称其为非被剥削主观能动的劳动。无论是田间劳作还是低头 Coding,都应该有一种每天醒来就想跳起来去做的冲动。
这种冲动也不局限于家中,而更应该放在一个有相同共识的社区里面,通过社区去共同抵御整个社会的盘削,爆发更大的创造力和对成果的感受力。
引用出处
- 《工作、消费主义和新穷人》
- 《倦怠社会》
- 《把自己作为方法》
- 《每周工作四小时》
- 《饱食穷民》
- 《第四消费时代》
- 《单向度的人》
- 《技术与文明》
- 《六论自发性》
- 《人的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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