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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空野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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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戰後日記(三)

如空野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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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家沒燒掉,這比什麼都強。偌大的東京說沒就沒了。你沒看到不知道。」我說。

  「是啊,不知道呀我。所以呀,才嘟囔嘟囔。」

  妻低下頭,沈思的眼神。

*

  說來,村人對空襲之恐怖、戰火之慘狀的無動於衷,其實是毫不知情。在這事兒上,是完全沒一個標準來統一大家想法的。現在外國人也是同樣的處境。其實,我心裡都不再執著去跟無可理喻的村民討論了,要忍住想說的慾望。心和心存在明顯的距離,我胸中清晰地划著界線,可也只是自己明白,對方並不知情。這不是人情不人情那種人性的東西,它更像是深谷、鐵路廢線。這種廢線不光是農民之間,在普通人之間也是存在的。現在,房子燒沒的、沒燒的、出征者、留守者、被疏散者、收留家庭等等,各色人物之間是無動於衷的錯綜、重復、混亂,在變形、扭打、頂撞,在叫喚。你覺得他將吼吧,他笑;你覺得他會叩頭作揖吧,他擺起架子;你覺得他該哭了吧,他哼著曲兒大步走。兩個人要相互信賴,也是手捧著破碎凌亂的心,覺得那可能不是自己,而棄之不顧。這時候,講道義這回事,就只能跟自己發氣了。氣發得不禁吼起來,就要朝人家發怒。其實跟人家一點關係都沒有。——其實,人們也不是真的對他人動怒。大家都是為遲鈍的廢線而生氣。這完全是新的、新生的事物。不久這會變為絕望吧。之後是希望。



八月某日

  從南瓜尾部滴落的雨水。噙滿雨水的孟宗竹極盡婀娜。吊著的纖長白瓜的手感。濃度瞬息萬變的遠山橙色。山上清楚地出現明麗的彩虹。流逝的乳色霧中隱隱若現的竹林。


八月某日

  搬來以後最為惱人的是跳蚤。白天,吃著飯,都能跳到嘴邊。誇張點講,摸一把臉,跳蚤就刷刷刷地從指尖掉下去了。跳蚤在眉毛里也有。晚上還有睡得了覺的理兒?不刺刺、撲刺刺,到處都是它們腳步聲。

  「這樣子,我還寧願空襲呢。」我叫起苦來。

  「當真?這些總會有的呀。」

  「可這傢伙鬧起來如此厲害,竟然沒一個人把它當問題。我還沒見過有人寫過關於跳蚤的評論。」

  妻也聽不進我說什麼。一個勁兒地捉左蹦右跳的跳蚤。想到今夜的遭遇將是往後每夜都要延續的痛苦,其他大點兒的事竟都煙消雲散,也是不可思議。這樣想也許又有點可笑了。本來折磨人的事都可笑了,又算怎麼回事?被跳蚤折騰個沒完的我和妻,在無比嚴肅的痛苦極點,都這麼嘆氣了,竟然又覺得有點可笑,那是因為我們具有某種不嚴肅的客觀性吧。笑的哲學不愧是靈逸灑脫的柏格森才想出來。不這樣的話,哲學也就沒意義。拋開這個去談人性……哎,可笑!

八月某日

  翌日一早,我和參右衛門圍爐對坐。我看著他如如不動的碩大身軀。沒提過「跳蚤」半個字的他,真的是不知痛癢?如果是,那在我看來也是號不可思議的人物了。這可是能在跳蚤的大集會中安然偃臥、鼾聲大作的身子。神不亂於跳蚤,支持其精神的是鍛鍊,雖則這是從小經受訓練而來,但想想就覺得痛快。他們擁有軍人般的健康,已到了我們覺得的痛苦不算個事兒的地步,對此我們能說什麼呢?確實,誰都會管我們這樣叫不健康。但誰知就一定不錯?表面看來很健康,而背後透露著衰弱的症候。這不單是跳蚤的問題。人們的恐懼對象是如此不同,而世界照常運轉。我想看一看世界像螺旋槳那樣完全停轉。當然這個是任誰也沒見過的。

  想要一台高速的攝像機拍農村。有個法則是,用於完美回轉的齒輪不能是完美圓形的。高速攝像機也運用了這個原理。A和B相等,B和C也相等時,在數學上,A和C相等是定理。現在不是,A和C不相等,這屬於新的算法。這好像叫「偏序集」概念,最可能成為大革命產生的端緒。先不論這些,它講沒有相等的事物,這就挺美的。無論何處,有農村的地方大概都會有差異。高速攝像機也應如此。一隻跳蚤能作為「偏序集」概念的A,來測量這個農村,成為我一個非圓形的齒輪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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