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乘绿皮列车去挖菌
去年9月底一个周五的早上六点,梦醒再难眠,刷手机打发时间时好奇,如果搭乘火车不离开所居的昆明市,都能去到些什么地方。打开12306搜索,发现一趟5652次列车,恰好将在7点半从昆明站发出。我家距离火车站不远,扫个共享电单车,20多分钟就能抵达。带着对久违绿皮满车的想象,以及对陌生地名的好奇心,我迅速下单,小新街,10.5元。起床、洗漱,抓起三个中秋月饼作早餐,飞奔到了火车站。
5652次,绿皮慢车里的农民丰收节
站内闸机竟然无法识别身份证。背后的工作人员赶忙说,“您搭乘的普快,得去隔壁取票机,换纸质票。“确实,我回忆起一年前坐过的最有名那趟绿皮慢车,行驶在四川凉山州的5633/4次,沿途的三四十个小站甚至连闸机都没,自然无法走我们早已习惯的机器识别程序。
障碍即惊喜,而且并无耽误几分钟,我已置身久违的绿皮列车——一节事实上的硬卧车厢中。空空荡荡,整整齐齐,并没一丝记忆中老火车的闷罐感觉。鸣笛和与铁轨摩擦的隆隆之声,也只停留在想象中。火车开行起来,依然没最后一秒冲上来的乘客,这意味着我完全可以敞开来补觉。
回笼起来,我跟车厢连接处的列车员攀谈得知,昆明局早就没了老掉牙的绿皮列车,那种得和陌生领座对个眼色后再合力开闭车窗、行李塞满顶架和长条座椅下方、吵闹的方言跟着烟圈无孔不入的记忆慢车。我目前置身的这一节,是空调列车的硬卧代硬座车厢。“因为前阵子的贵州疫情,这趟车停运了一段时间,今天刚重开你就来了。不过不会像大凉山那趟那样,卖山货的村民不会有多少,更不可能有鸡鸭猪羊上车。你往前走到硬座车厢那看看,会有些带着刨子去挖菌呢。“
“啊!挖菌?他们去哪挖啊?“我来了兴致。
“一般他们都在照福铺下车,夏天时会有一百来个昆明退休老嬢老爹一起过去。“列车员提及了”照福铺“这个听起来很有诱惑力的名字。可我只买到它的前一站、隶属昆明市嵩明县的小新街,临时补票虽然容易,但这不违背了自己”不出市“的初心吗?
带着好奇和犹豫,我在慢速行驶列车上开始相对运动。这趟5652次,开放了2节硬卧代硬座和2节纯硬座车厢,经过第二站小哨后,连乘务员带乘客,大约六七十人,其中近一半乘客身边真搁着刨子和竹筐。硬座车厢里气氛热闹了起来,一架还没开始录制的摄影机面前,列车员和摄影师正忙着贴喜庆的窗花、在行李架下挂上红灯笼和黄瓜,车厢尽头还布置出一个读书角,里面大多是农业养殖类书籍。像是编导的一位姑娘告诉我,今天是中国农民丰收节,台里过来拍个新闻片,顺带做个直播带货,“一会还有列车员的非洲手鼓表演。“
收拾齐整后,摄像机和麦克风对准了硬座上的两个年轻人。“我们都在杨林大学城读书,也是慢火车迷,这个速度可以在火车上体验到城市里没有的乡土风味,还有沿途这些美好风光,能让我们安静下来慢慢去欣赏“,两个大学生正襟危坐着,对着电视台镜头说着场面话,”列车长还教会我们不少铁路旅行的安全知识,也让我们缓解了学业压力,放松了心情。“杨林是这趟列车驶出昆明后的第三站,往来于昆明、曲靖和贵州盘县的大学生,也是这趟慢车的少部分刚需乘客。
列车长跟着进了镜头,“像他们这样坐火车玩的有,但很少。以前行程更长,终点站是六盘水。早上7点多发车,晚上8点多才到。而现在只刚进贵州盘县,下午1:20到红果站就停了。“我跟在镜头虚焦深处打牌的昆明大叔们聊了一会,得知再怎么笨都能挖到菌子后,放下初心,花七块五补了票。”没办法,这是两段间最低票价“,乘务员说。”其实不补也没人管你,照福铺又没出站闸机“,身旁的昆明大妈无所谓地直接插嘴。”不过你可得想好了,回来得晚上8点半才有车了,中午有趟K字头过站不停。要么试试路边搭顺风车,找办法回昆明。“已经集中到车门口的挖菌者们严正提醒到。
此时,列车已经驶过原定下车的小新街,上来了五个要去曲靖卖菜的村民,箩筐里装满了山核桃和小米辣。
红伞伞白杠杆,大伙一起刨山山
跟着三十来人的昆明退休挖菌团,我下了火车,并按一位大姐的建议,在小站铁门外唯一的小商店,买上一瓶矿泉水和几根火腿肠作干粮。等走出商店,原先决定跟随的主力部队已不见踪影。这才意识到挖菌者们并无组织,注定各自为阵、自食其力。我向左转,追上大雨刚停后泥泞村路上的另一组人马。不久后,穿劳保服和水靴的两个大爷消失在一片稻田背后。往前再到一个有着涵洞的岔路口,队伍继续分开,几个大妈套上提前备好的鞋套,涉水过洞,往一座小山走去。村路上只剩我和三位大姐了,可能看我“衣冠不整“又毫无经验,明显是领头人的赵大姐快人快语欢迎道,”就跟我们吧,不用爬高上低弄得满身泥污,也能摘到不少菌子。坐火车来挖菌的都拉帮结伙,排斥外人,就怕你知道他们的秘密基地。“
一路上,她和鲜少开车路过的村民聊了几句,纳闷今天车站外为啥没停着可以顺一段的私车,原来村子里有场婚宴,周围都过来忙活了。经常坐火车前来挖菌,很多时候确实待不住一整天,认识一些当地老乡,至少可以去家里坐坐,出个份子钱吃顿饭,等晚班的归途列车。九月底,已经是菌季末期,再往后,即便列车增开至每天往返一趟,挖菌者们或许也没必要再来,而是耐心等待来年春末夏初。
一两公里后,我们拐到县道上。像是早已嗅到似的,赵大姐决定跨过路边排水沟,就在小土坡上的林子里开始寻找。“其实每次来的具体地点都会不一样。这几天下雨,林子里肯定得长菌,我在家里阳台上挂一床薄床单,看风向,北风一来,雨一停,时候就到了。“
爬上小土坡后,阿姨们瞬间变为林间仙女,分别给我变出三件法宝,一只用来装战利品的绿色布袋,两根在袋口垂直插开的树枝,以及一根挂在脖子上的绳子,避免捡拾到的菌子在里面翻滚捣碎。今早林子里树根下藏着很多“小灰“,那是个头比灰鸡枞小很多的鲜美丝滑菌种,因其白色菌杆、灰色伞面的些许斑点,看上去像拄着拐杖走路的老人,又被叫做”灰老头“。虽然数量不少,但在低头行走中,如果没适应从手机屏转到草丛中的观察力,也是不好发现的。”橙黄的那种要不得,虽然没有毒,但会串味;反而看着可能凶险、摸上去黏黏的那些叫铜绿菌的小红伞没问题,拿回去拿不要完全烧开的水过一道,再好好洗了爆炒就行。“在另一位大姐指导下,我从跟随学习到独立自主,没花上几分钟功夫。
林子似乎有着一道神奇的分水岭,再往深处,到被她们唤作圣诞树的松林下,菌就整齐地消失了;而沿着县道往前往后,没多少距离后,即便同样是柏树丛,也没了菌影。在不大范围内,低着头来回反复行走,两小时下来,步数也少不了。退休后来这一片挖菌的旅者,有些就把这种耗时一整天的行走和寻找,当作锻炼,虽然一直低头,适应了也不会犯晕;也有的在有了颇丰的收获后,会拿去菜市场外去摆摊。两小时过去,满足好奇心后,我决定浅尝辄止,打道回府。看着我大概也就挖了三四两的样子,赵大姐还想赠送一些自己的挖获,被我客气谢绝。
在县道边努力拦车一小时,终于有一辆皮卡捎上我,开始了从村口到小镇、从小镇到区县、再从区县到省会不停换乘的漫漫归途,这可比绿皮列车慢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