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弹人1949 02 头三宗罪
关于炸弹人和他的手段,还要从九天前说起。
九天前,也就是1949年9月1日,一封信从西南区的邮箱被寄到了外滩《字林西报》社中文版的编辑部,内容如下——
致每一位关心教育事业的上海市民:
上海政权易主已三月有余,百废待新之际,正是整顿教育的最佳时机。近半个世纪的无数教训已使我们知晓:教育非但不足以救国,祸国殃民反倒是大大有余。请诸位扪心自问:自清末至今,打着振兴文教,复兴民族的幌子,有多少无耻的罪恶在光天化日下招摇过市?有多少作奸犯科之徒挂着教育家的名头,你唱罢来我登场?
本人正告上海教育界的新旧罪犯:尔等逍遥法外的日子到头了!
从今开始,本人将选出一批罪恶最深重,最恬不知耻的败类,对其施以与其罪行相当的刑罚,以张正义,以儆效尤。
第一号罪犯——众多罪恶的始作俑者,腐蚀儿童的老蠹虫
三天内宣判处刑。
信末署名“炸弹人”。
最初报社的编辑完全没当回事,随手把信丢进了废纸篓,当然更没想到报警。
谁知三天后真出了乱子:陆家浜的明德私塾晚上十点半被人从窗口扔了颗炸弹,玻璃窗全炸得粉碎,八套课桌椅炸散了架。幸好当时塾里没人,否则死多活少。
次日一早,《字林西报》社收到了炸弹人的判决书:
第一号罪犯今已受审,正身为明德私塾,判其销毁不动产,永不得开学。
明德私塾长年教授儿童《三字经》、《千字文》、《四书》等中世纪腐朽读物,不顾学龄前儿童判断力,强迫其鹦鹉学舌,强制灌输读书做官论。试问中国岂有那么多官让他们做?此非制造动乱而何?自清末废科举以降,中国大多数政治动乱皆由此而起,先曰“修齐治平”,后曰“读书救国”,再后又曰“革命教育”。拜各色读书做官论泛滥所赐,数千万中国人从小误入歧途,未待成年即成动乱分子、打砸暴徒。教良作盗,误人子弟莫过于此。今日只炸毁明德私塾一家,其新旧同类幸勿心存侥幸,怙恶不悛,否则下一家就是尔等!
最后,炸弹人不忘公布了第二号罪犯——“兜售伪劣文凭的老牌黑店”,同样是那句:“三天内宣判处刑”。
这趟报社总算是接了翎子,忙不迭地从垃圾堆翻出了第一份信,连同第二封信一同发表在了当天号外的头版,不用说,同时报了警。
由于案发地明德私塾在西南区,区公安分局受命开始侦破。做了三天无用功后,顺利等来了第二起爆炸案。这次依旧是在西南区,受害者是徐家汇振华大学的校长黄立人。7日一早,黄校长刚到校长室,开抽屉时引爆了暗藏的炸弹,被炸成重伤,送到医院时右手掌和手腕之间只连了一条肌腱,不得已,只能切除保命。
在黄校长做剁手手术的同时,又一封判决书被寄到了《字林西报》社:
第二号罪犯今已受审,正身为振华大学,判校长废去右手,终身开除教职。
振华大学臭名远扬于沪上,自世纪初建校以来误人子弟无数。入学考试形同无物,只要交钱来者不拒,文凭发放率百分之百。教学质量数十年如一日,低劣不堪,所授学位欧美日各国无一承认。该校由一撮南洋两头蛇华商创立。校方专以骑墙为能事,见风使舵,先后投效北洋军阀、孙、汪、蒋记国民党、日本殖民者以及今日之共产党,放纵学生参与历次暴乱,先后致二十余人身亡,致残致伤及破坏财物不可胜数。校长黄立人尸位二十余载,一再渎职至此,合该重惩不贷!
第三号罪犯——变相的高等娼妓养成所
三天内宣判处刑。
炸弹人
1949年9月7日
炸弹人神出鬼没,每次都是夜间潜入学校投弹,没有任何目击证人。寄给《字林西报》的信件一概不留指纹,纸墨用的全是最大路的货色,字迹端正如小学生,可见是刻意练出来的。一个礼拜下来,侦查毫无头绪。
为防患于未然,西南分局出动全部警力,并联合文教接管处,发动原护校队员,增强了全区所有大中小学的安保,廿四小时值班巡逻,严禁一切陌生人员出入。然而从结果来看,并没起到卵用。三天后的今天,炸弹人轻轻松松做了圣安娜女中一大票。关玫知道,光是在西南区,像她母校这样的“变相高等娼妓养成所”就有四家,要想料敌在先,除非孔明再世。更何况,既然连邮包炸弹都用上了,对手的活动范围难道还会仅限于西南区吗?很显然,对手的作案力度正在逐步升级,上次是头一回伤人,今天是头一回杀人,那么,再往后呢?
“不对头,这次很不对头。”说这话的是朱法医,这位高瘦白皙的老克勒已经在西南分局做了廿多年了,如今他刚从化验室出来,脸上疑云密布。
在门外等了大半个钟头的关玫迎了上去:
“朱老师,哪里不对头了?”
“手法——”对方用苍白的大手将化验报告递给了她。
“引爆方法是一方面,更主要是炸药的成分。”未待她看清,对方便解说道,“前两次爆炸用的都是黑火药。这次完全不同,残留的物质杂质很少,基本化不出硫的成分,再结合你描述的现场破坏程度,可以推断,这次的炸药是一种炸力大得多的化合炸药,制作相当专业。”
“您的意思是……”关玫一时间如堕云雾:炸药种类、作案手法完全不一样,难道说,这次的罪犯另有其人,其实是在假冒炸弹人,搭便车作案?《字林西报》社至今还没传来消息,也不晓得炸弹人的第四封信寄到了没有……
“不好说,”朱法医面无血色地摇了摇头,“化合炸药常用的就有四五十种,成分大多比较相近,要搞清楚具体是哪一种,我恐怕无能为力。”
“那么……”局里最资深的法医竟也举了白旗,关玫不禁有些茫然。
“讲到底,我是个学医的,对付死人活人不成问题。但是一碰上炸药,只好自认外行。对了,你们还没找到化工专家么?”
“化工专家?”简直是一头雾水。
“没错,接到第二起案子的当天我就向你们的新处长提议,叫他找一个化工方面的正牌专家来帮忙。三天了,还没找到么?”
原来如此,头一回听说的她只能苦笑着摇头。
“唉,看看现在的刑警处……”老法医叹道,“要是你老师还在的话……”
关玫的老师还在人世,只不过是暂时离开了西南分局这个纷扰龌龊的角斗场。这家伙正窝在一个人间天堂里逍遥自在,也许已经乐不思蜀了。
“关玫,你有多久没去看你老师了?”
“对不起,您知道的,最近处里实在忙不过。”
这并非托辞。自五月底接管以来,抓敌特,搜电台,捕匪盗,封证券交易所,还有永远开不完的政治学习会,没一天不加班,没一个完整的休息日,私人时间凤毛麟角。记得上次和老师见面还是八月初,就在他刚被“停薪留职”不久的时候。
“及早去看他一趟吧——”老师的老友沧桑一笑道,“还是说,你真有信心一个人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