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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y 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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喃語|隨筆三則

ivy 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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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是一個突然康復的臆想症患者,對著乾燥的現實世界不知所措。
雷暴前攝於香港中文大學

今晚有短暫的雷暴。奇怪我對這樣的天氣感到親近,且覺得它宜於煲電話粥。廣州入夏時的確常有雷暴,小時候的我也常被慘白的閃電嚇得急忙捂住耳朵。後來漸漸習慣了,竟覺得在這樣的天氣極有安全感,不論是睡覺,發呆,還是聊天(當然前提是:有一個安全的房間)。不止不休的雨聲,一視同仁將城市照成慘白的閃電,和純粹巨響的雷聲,好像重新把遭人類割裂開來的自然連成一片,喚起一些遠古的、共同的震動。這種與所有身處雷暴的人的共振,反而讓人有無比的安慰。再說,最巨大的聲音,也往往給人最私密的安靜。

今晚突發的天氣的鄉愁,又讓我想起先前從冷氣充足的高鐵出站時,迎我的南方的悶、濕與熱。那瞬間如同從夢境重新踩回到現實的大地,或者久違地跳進熟悉溫度的游泳池,竟也有某種與上述相似的慰藉與安心。因此上個月去上海,總覺得涼得像夢,不真實。

2023.6.11


廣場在下雨。

那天你們像喝咖啡那樣,慢慢地消磨掉一個無關緊要的下午。忘了是誰先發現的,天開始下雨。然而你們都沒聞到雨來臨前的氣味。一些傘在路上打開,移來移去,還有一些雲在山邊,也移來移去。世界變成藍色,並因春日多樹的山而沾了一些綠意。你漫不經心又極專注地看著這藍綠色,徬彿這種顏色可以讓你原諒你所討厭的亞熱帶春天的一切:原諒幾片無法被譯成文字的春愁,原諒你每次去陽台,手抓到衣物發潮的布料時的失落,還原諒那些日日準時撲火、其振翅聲極響以致惱人的甲蟲。

廣場上有人忘了帶傘,在一邊躲雨。他們交談的時候,遠處相思的枝葉在微微晃動。

你記得余光中來香港時,寫過台灣相思。他很喜歡這個名字。然而那篇文章的前後文與題目,連同許多這樣的散文一起,失散在你記憶中四大長卷、浩浩湯湯的余光中散文全集里了。你不記得他是如何描寫的,因此你只好自己再寫一遍。相思的黃花,讓你想起只在照片和文字裡看過的紅楓,和像紅楓那樣的漫山遍野。只是沒那麼轟轟烈烈,是很細密且幼嫩的黃色。

冬拿起她的咖啡,小心地啜了一口。你的杯子早已空了。

你們的座位可以看到校巴站。綠色的校巴在啓動的時候,恰好與一輛途徑的紅色校巴擦肩而過。你頗有興趣地玩味著它們的擦肩:根據時間的連續性,必有一刻,這兩輛校巴的負空間縮減到最小,亦即,它們在空間上達成完全的平行,分毫不差;根據統計學概率,以及孤獨的時候人們偏好坐靠窗位置的公理,你猜想,十分恰好地,會有兩個陌生人坐在兩輛車相面對的同一排靠窗座位;於是你想像在這個平行的瞬間,某個重疊的窗格里,有兩道目光忽然間交疊又慌亂錯開。大概是許多笨拙愛情小說喜歡的開篇。

人和人之間不過如此,關係只是負空間的擴張與收縮罷了。你獨自穿過旺角繁雜的人群時曾近乎絕望地想。你那時還是了無牽掛的一個人,很多時候乾乾淨淨,像你幻想中王維詩里那個白袍的隱士(你一直覺得,那個「坐看雲起時」的身影必是白色的,那樣襯著山林的綠色才最好看),卻只有在人群中才感到自己的伶仃。因為在人群裡你什麼也看不見,只有人影,和人影之間的真空。那些時刻你多希望可以抓住什麼,也許是一隻手,或者一句詩。

剛剛在廣場上拍照的畢業生已不見了。有人將要回家,拖著紅色的行李箱。他沒有撐傘。

廣場上的雨漸息了。

2023.4.28


蘇打綠的歌在耳機中響起時,竟有一陣無比的久違。蓋上被子;打開《西方哲學史》讀笛卡兒和斯賓塞;室友回來;腦子裡偷跑出「明天早餐去哪吃」的念頭;眼皮漸漸沈重。在這些許多個瞬間裡生活突然「咔嗒」一聲回到它該在的軌道,並將繼續以我無比熟知的節奏與速度恆常運轉。我像是一個突然康復的臆想症患者,對著乾燥的現實世界不知所措。過去的幾週除了幾張照片、幾段文字和一些沒有第三者可作證的記憶,什麼都沒有留下。站在世界中央,身影空空蕩蕩地映在四壁。原來許多事情是可以如此突然地成為生活的大部分,又如此迅速且自動地被抽離消失。

2023.4.11

CC BY-NC-ND 4.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