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美国失望愤然回国的留学生
这篇文章对一篇标题为《“美国滤镜被彻底打碎!”90后纽大留学生放弃H1B,选择回国的原因是....》文章的回应。作为博士最后一年在美国的留学生,是否回国这个问题当然也常常萦绕在我脑中。但读了这个文章却感觉我与作者的思路不在一个维度上,尽管我能理解这篇文章为何引起许多共鸣。于是借机梳理一下我自己的思路。
一不小心想把标题叫做“愤然回乡”。然后发现这两者逻辑也甚为类似,完全可以想象一个“逃离一线城市”的年轻人在回乡的火车上写下一篇对大城市的控诉,甚至还会更有乡情的感伤与温度。
尽管这个议题可以洋洋洒洒做许多、政治、社会理念的分析,但我想尝试先从感性的角度谈起。驱动留学生愤然回国的那种热腾腾冷冰冰的感受,到底是什么呢?
# 不安全感
种族平权运动,还有对疫情的应对,都是今年许多人眼中的美国减分项。落到个体,无论道理怎么讲,心里深深的不安全感。身体的安全、健康的安全、“较高”社会地位的安全……似乎事事都不能让你妥帖放松。
故事的另一面是,这位年轻人回国后,不大可能会是缺乏安全感的那个。海归,高端人才,鄙视链的上层,风潮观念的引领者,主流。
大概我总是更加悲观的那一个,这世界上哪有净土?我总想象生活可以有更黑暗的面向降临在我头上,不敢奢望什么安全乡。安全感于我,是当自己被侵犯的时候会有人帮忙出来声张正义,是当有糟糕的事落在别人头上时我能不那么顾忌地提供关怀;是辩解的权利,和不辩解也可自然存在的权利。
当然,我对安全感的定义来自于我的处境。我没有生活在贫民区,所以毒品枪支安全不是我所担心的。我没有孩子,所以奶粉食品安全也不是我的重点。我关心女孩儿在办公场所不被骚扰的安全,关心博士生自由做研究的安全,当然也关心我自己签证的安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安全圈,向不同方向走便会接近不同的悬崖峭壁。可若套到国家这样宏大的层面上,就变成了遥远的模糊感觉。
# 归属感和社会参与感
留学生或对武汉的疫情感到非常揪心、忍不住地关心,对于黑人被警察枪杀这种事却实在让人无法投入同等的感情,窗外游行抗议的声音越喧嚣,自己却感觉越孤独感。这也是大脑很自然的反应啊,把一切都划分成族群内和族群外,借此定义我们的亲疏与喜恶,由此决定应该关心什么,而对什么充耳不闻。
身处美国的时候,感觉身边全是异族,回国全是朋友。会不会回了国感觉只有说标准普通话的人才是朋友,带着口音的人我不太想管呢?穿着时尚快消衣服的人更像是朋友,穿的没牌子水货,以及穿着高级定制的人,都是不共情的对象呢?
我好奇归属感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因为熟悉吗?还是因为相似呢?在外云游许久回到熟悉的家,感觉一切都清晰、确定、可控制;在一群催婚催生、指指点点的亲戚朋友中,突然见到一个与你观念相似、支持你一切选择的人,哪怕陌生却也可以一见如故,因为这样的交流中不含阻力,全是温暖与动力。归属感大概就是冬天温暖的床,可以放下防备尽情享受,无需抗争,无需探索。
我清晰自己的归属感,不可能在一个偌大的群体中。找到我能做的,只有建设好自己身边的环境。去寻找新的能够互相认可的人,在已有的关系中发掘更多互相沟通的可能。
我也知道归属感,只是快乐的一种。对当下的我来说,探索、改变边界、理解更多不理解的人与事……比起归属的安定,我更想要漂泊。
社会参与感这个词很微妙,你说它到底是个感觉还是行动呢?就好像对于工作,你可以说这个工作我不喜欢,没有参与感,于是只在边缘游荡,完全没有动机投身其中;你也可以说,我先努力参与参与试试,万事开头难,只要我真的进去了就有感觉了。
对我来说,对美国社会的参与感,和结交了不少聚会上的朋友、工作上有了多少的成就都没太大关系。就像我常常抱怨我的科学工作,不管参加多少的大会、发表多少次演讲,我总感觉走出象牙塔视角看,我对社会的贡献不大。因为当我谈论社会的这个大词,我想超越日常生活半径。去参加志愿者活动,接触一些日常只在街上擦肩而过的人;去真正参与一些抗议运动,了解具体的组织方式和策略;哪怕在学术上象牙塔内,参与一下学生们的自治政府,看看和国内学生会迥然不同的逻辑,这也让我对于所谓的美国社会更有参与感:我的确接触了不同的文化,修正了错误的观念,而且分享了一点作为原子化个体并没有的声音和力量。
我也常常听到在国内的朋友感慨生活孤独而没有意义。社会参与感也许的确是一方良药:不单是源于你在群体中,还以为你们为一些值得的目标共同做了努力,让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湖中,还居然溅起了一些水花。存在感,能动性,生而为人,并非螺丝钉。祝愿大家也能找到自己参与世界的渠道,不光是在疫情灾难中,不光是在网络言论场中。
推荐阅读:
关于对美国的幻想和破灭,林三土老师已经总结了灯塔主义理论:美国契约的破裂与重建;政治灯塔主义与文明灯塔主义
关于对美国政治社会的参与感,推荐这篇文章讲述了作者参与美国选举期间计票站工作的故事:我打入了美国大选投票站。由于美国社会政治结构的不同,有很多大陆生活中鲜见的社会参与方式。
关于对族群外形成的共情,在“黑人命也是命“运动期间我写了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