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創作|〈WiFi 〉與其他故事

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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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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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Fi 〉

(原文寫於2016年)

「洲我愛你銘……噁……你的wifi熱點名稱是這個嗎?」我用手指輕戳螢幕,一旁的友人連忙稱是。

「怪肉麻的欸!怎麼會取這個名字啊?欸……密碼多少?」

「0123456789」友人回答。

我點開手機頁面的鍵盤,接著按著數字的排序一個個點:「洲和銘是誰啊?還是這是什麼諧音嗎?」

友人聽見我的問題後微微咬了下唇,似乎在思考該如何回答。

「三個月前的那次地震,我家巷口的那棟公寓不是倒了嗎?」

嗯嗯。

在三個月前的大地震裡,市中心至少倒了三間民宅,其中友人家附近那間公寓是災情最為慘重的一處。

「地震當天,我們家那邊不只停水、停電,電話也打不出去,就連網路也沒有。我在附近想說搜尋個WIFI,沒想到……」

「沒想到你看到『洲我愛你銘』這個熱點?」

「不是,一開始是『在B棟四樓書房』這個名稱。」

聽到這裡時,我不由得屏住呼吸。

「現場的搜救人員很多,我立刻到勤務中心說明這個發現,這個熱點名稱持續了大約兩個小時,之後就換成『洲我愛你銘』這個名稱,但不到半個小時,這個熱點就消失了。」

「被救出來了嗎?」

友人搖搖頭,說是名字含有這個字的人最後並不是出現在生還者名單。

「我在那個熱點消失後,想說這樣不行,所以把熱點名稱改成同樣的名稱,想說如果那個人也在附近,或者也在大樓裡,也許還有機會看到……」

我嘆了口氣,接著說:「連上了欸。」

(完)

〈不能未遂〉

(原文寫於2019年)

我曾經告訴朋友說,我想殺了那個男的。

想著要用多長的刀子才能劃開他肥厚的肚子,突破內臟脂肪抵達要害。

我那時跟朋友說,至少要三十公分。不長也不短,正是PTT鄉民口中那身體到心的距離。

那個男的是我公司的前輩,仗著資歷深,得長官寵,老是對不關他的業務指手劃腳,若是得禮不饒人也罷,但那個男人老是靠貶低他人來拉抬自己,三句不脫:「這個人應該轉行,他沒有才華」或者是:「你知道你這樣平庸的人該去哪嗎?去死,因為平庸就是不特別,沒有存在的必要。」

我在這裡說兩句,不外乎是想證明那個男人真如我所說那般的惹人嫌,也是希望你們這些聽客別把我的憤怒當作小題大作。

我對那個男人的憤恨延續整整一年,友人也是聽我抱怨了十二個月,聽到後來朋友居然對我說了一句:「那你就去做啊!」

「你不是說要詛咒他,你就去下降頭,還是找什麼古曼童、小鬼詛咒他,想做就去做啊!」

朋友的語氣像是鼓勵我立刻揹起背包展開旅行那樣,涼涼淡淡的。外頭日光正好,似乎是詛咒仇人的好日子。

要說上心也不是,現在想想那時也是很隨興地搞。當晚我就在搜尋引擎鍵入「詛咒小人」四個字,按著步驟想做個小人,最後也只是走到巷口的夾娃娃機台,靠保證取物帶回了個盜版角落生物玩偶,沿著縫線剪開,扯出棉花,塞入寫上那個男人名字和生日的紙條(雖然不知道他的生辰,但我以英文名字和臉書帳號替代),之後再滴上縫針戳入指間的鮮血。

我上頭說得很輕巧,但要按耐住指尖的疼,把娃娃綻開的皮給縫回去也是煞費我苦心。不過用「苦心」二字形容也有些慚愧,光看這縫線就知道我的性格,前頭線與線間隔得緊,拿捏有度,後頭就狂放許多,只是靠點與點間勉強繫著,整體看來就是道醜陋的疤。

縫完後,我立刻就把玩偶當針插使,甚至抄起電蚊拍把娃娃往牆面擊去,如此往返數次,樂此不疲。

一周後,我輾轉聽聞那個男人在片場和人起衝突,爭執下對方拿刀捅進男人的腹部,男人到院前就沒了呼吸心跳。

我在聽到消息後,立刻傳訊給朋友。

「詛咒有用欸……」

「怎?」

「賤胚在片場被場記用刀捅死了。」

「被人殺死啊……那跟你的詛咒沒有關係啊?」

「怎麼會沒有關係,我上個禮拜扎小人,那個男的這個禮拜就被人殺了欸!」

「拜託⋯⋯你想殺他都是默默想了一年,最後也只敢扎個小人,有種的是那個兇手,不是你好嗎?」

也不知朋友是想安慰我還是怎樣,當下我是愣在那,只能已讀這段文字。

(完)


〈今天也要提早回家〉
(原文寫於2017年)


前些時候,家裡開骨董店的高中損友W君向我打探同學A君的近況。損友告訴我,A君先前 頻頻向他詢問如何能夠取得不祥之物。

「不祥之物?」

「更精確一點來說,他是想找有鬼附身的物品。」

「你家有賣嗎?」

「怎麼可能。」

「那你有問他是要幹什麼用的嗎?」

「有啊!他說他工作要用的。」

「他不是在科技業工作?要那種東西做什麼……」

「誰知道。本來想說你跟他比較熟,應該會知道一些事情的。」W這麼說。

自從W告訴我這件事後,我時不時地會去看看A君的臉書頁面,但除了看他掛在線上外,也 不知道他最近是否還算安康。 不過就在昨天,我們意外在車站的地下街錯身而過,意識到這件事的我連忙轉身追上,急 忙喊著A君的名字。聽到我的呼叫,A君也轉過身來,露出驚喜的笑容。不過縱然滿臉笑意 ,A君慘白的臉色,和粗鏡框也遮不住的黑眼圈還是著實嚇了我一跳。

「你最近過得還好嗎?」我忍不住問。

「還是老樣子,加班加得要死,也沒機會輪休。」

「嗯……辛苦了。」看著A君面色悽楚,想到W君告訴我A君正在尋覓不祥之物這件事,我 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那個……W告訴我,你最近在找被鬼附身的東西,你最近還……」

「那個啊!不用了,那個一點用也沒有。」不待我把話說完,A君便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兩個月前的星期五,我和同事在公司加班加得要死。沒想到大約八點多的時候,有女同 事突然大叫有鬼。」

「有鬼?」

「對啊!同事才剛喊完,我們這層樓的日光燈管開始一明一滅,連沒人坐的電腦椅都開始 自己旋轉。」

「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提早下班了啊!這是我工作半年來第一次在十點前到家欸!」A君的聲音突 然高亢起來,好像提早下班比遇到鬼還要更稀奇。

「結果我們隔週回去上班後,經理說他在周末找師父處理好了,所以我們也沒再遇到鬼,也 就沒有機會正常下班。」

「那不是很好嗎?」我這麼回答,不料A君聽到我的回覆後,一臉你當真的表情。

「你也來每天八點上班,工作到十一點看看!總之,我和同事發現辦公室有鬼,比勞檢還 他媽有用,所以我們就分別開始找有鬼附身的東西,想辦法讓辦公室陰氣重一點,大家也 能早一點回家。」

「有用嗎?」我努力忍住不笑出來。

「有用是有用,同事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鬼娃娃,只要太陽下山,天色一暗,整間辦公室 的燈都會狂閃,電腦自動關機,經理的辦公椅還會高速旋轉。」

聽起來那畫面太美,我不太想看。

「那一週應該是我工作以來,最棒的一週,每天都可以六點下班。只可惜……」

「你們老闆又找師父處理掉了?」

「不是,老闆這次果斷放棄,他要我們六點以後把工作帶回家做,說以後公司改成責任制 。」A君說完,深深嘆了一口氣說:「再怎樣人還是比較恐怖。」

對此我深感同意。

(完)


〈奇譚〉

(原文寫於2016年)

才叔是我母親那邊的遠方親戚,長年在中國經商,好些年沒回臺灣過,上一次聽到他的消息是在五年前,老來得子的他托舅舅捎來彌月蛋糕,紙盒上還黏了張全家福,他的中國太太人看起來很有福相,兒子也胖嘟嘟的,一家人透出了股幸福美滿的味道。這兩天舅舅來家裡做客,舅舅說才叔打算舉家搬回臺灣,為的是他那差點早夭的兒子。

據聞,才叔的岳母,也就是那孩子的姥姥,當孩子不聽話時,她總是以要剪掉那話兒來恫嚇孩子,看到孩子嚇得淚流滿面,大人們總是樂得開懷。

前些時候,孩子的姥姥串完門子回到家裡,發現家裡新買的超高畫質電視被孩子給打破,蜘蛛網狀的裂痕佈滿整個螢幕,老太太一時間氣憤難平,拉高聲音要找孩子算帳,卻遍尋不著。等到她在後院找到孩子時,孩子已經倒在血泊中,幾乎要沒了呼吸。送到醫院後,人好不容易清醒過來,孩子醒來的第一句話便是:「我已經剪掉了,可以原諒我嗎?」

(完)


〈如果在大安區,一間鬼屋〉

(寫於2019年)

老家在大安區的朋友先前大張旗鼓地尋覓租屋處,這事在我們這群損友圈激起了一陣討論。

朋友現在住的這棟老公寓是父母輩在經濟起飛的年代買下的,當時價格實惠,適合打拼的青年小夫妻, 現在可能一對退休的公務員老伴侶都買不起。

老公寓說老,其實換算成人類的年紀也才四十來歲正直壯年,卻已身價不凡,至少比我那在中小企業當文員的朋友來得矜貴。也因此當我聽到朋友說自己在尋覓新居,才會控制不了自己在咖啡廳對著他大聲問道:「為什麼!」

「為什麼」的後頭接著是驚嘆號,而非問號,比起疑問,質疑佔了近八成的百分比。

但我的質問也是其來有自,朋友的母親早逝,父親也在數個月前因為意外過世,當時朋友還在日本旅遊,甚至沒來得見老父親最後一面,就成了所謂的黃金單身漢。所以說一般家庭裡的親子磨合,年過三十卻「寄人籬下」的尷尬也不會是朋友的人生課題。

不過,現在回憶起來,我當時的態度也太過一廂情願,親人離開後的剩餘物,公寓中那些不能再被填滿的空白,不也是離開的理由?好在我運氣不錯,朋友想搬家的理由並不在此,而是更加……更加民俗一些。

「你家鬧鬼!」我又再一次地在咖啡館裡拔高音量,朋友這次先是環顧了四周,舉起食指輕碰雙唇。

「是什麼樣的鬼?有照片嗎?」我用氣音輕聲地發問。

朋友聽聞,先是往後一坐,他雙手環抱胸,抿了抿嘴,似乎是在斟酌措辭,沒過多久他便幽幽地開口說:「你還記得我家的那條桌巾嗎?」

我搖搖頭,誰沒事會去記朋友家的桌巾長什麼樣子。

朋友拿起手機,點開相簿APP,食指與拇指再屏幕上拉開,他把手機遞給我,朋友放大的不是什麼靈異照片,而是他家客廳的茶几,茶几上鋪著一條米黃色印著碎花的桌巾。

『好醜!』我心裡尋思,卻不好開口。

「這條桌巾是我媽生前買的,我們家十多年來都沒換過。」

「桌巾有需要常常換嗎?」

「一般髒了就要換啦!但因為是我媽買的,所以我跟我爸也都沒打算換,也沒洗過就是了。」

「十多年都沒洗喔!」

朋友點點頭,接著如同驚醒般大力搖晃著頭說:「這不是重點啦!重點是我家出現那種卡通上的床單鬼,但是我家那個鬼披著剛剛給你看的那條桌巾,就在我家飄來飄去。」

「等等⋯⋯你是說你家鬧鬼,而且鬼還披著這條米黃色的小紅碎花桌巾飄來飄去?」

朋友點點頭。

「沒唬我?」

朋友沒有回答,眼神卻沒怎麼笑。

朋友表示當他辦完他爸的公祭後,他每個禮拜都會在深夜撞見他家那條米色小紅碎花桌巾在他家鬼晃(實質意義地),一週至少三次。他告訴我,畫面具體看起來就像電影《厲陰宅》裡女主角華倫太太收衣服那一幕,因為我沒看過,我現場還用手機找了預告來看。總之,就是有個人眼不可見的形體,會在輕薄的床單或者織品勾勒下展露軀體的線條。

「外國好像是因為白色床單很常見,所以鬼就會披著床單來嚇人,可能你家就沒有白床單,祂就只能將就披這條醜桌巾。」

朋友聽我這樣評論,竟是翻了個大白眼。

「總之我也想找師父化解,也有到大廟問事,大家都說沒有問題,還叫我去看身心科,但我就是有看到啊!你是信不信我啊!」

在他逐漸拉高的音量中,我也只好應聲諾。

「那你有沒有想過⋯⋯這可能跟你爸有關啊?」剛剛朋友說異象是從他父親死後開始,推論與他父親有關也是再合理也不過。

「他沒事這樣嚇我幹嘛?」

「也是。」想到伯父那不苟言笑,退休後還維持每天早上慢跑,晚上準時就寢的事蹟,也覺得這忒不像是伯父的作風。

「總之我現在就先找房子,房子出這樣的問題也不好處理啊⋯⋯」

我本來想說,大安區的房子怎樣都沒問題,但見到朋友一臉困擾的模樣,我就忍住沒回嘴。

後來那一個月裡,我陪著朋友在大台北地區一路看房子,但住慣大安區又有預算限制的他遲遲找不到滿意的房子,先是在吳興街一帶找了半個月,又沿著捷運綠線一路從公館找到新店,最後好不容易在頂溪捷運附近找到一處不錯的物件,他又突然說不搬了。

「你是在耍我嗎?」我忍不住對他大吼。

他一臉抱歉,說房子不鬧鬼了。還順道稱讚了我是先知,說我說得對,那鬼真的是他爸。

我當場「咦」了一聲。

「但你不是說伯父不會做這種事嗎?」

朋友嘆了口氣這般說道:「我前天終於受不了,就在家裏堵到鬼出來,想說他一出現,我就要找他吵架,要他離開我家,不要再來煩我。我先是臭罵他祖宗十八代,然後說他的小孩沒屁眼⋯⋯你看什麼?後來我忍不住,就去扯我家那條舊桌巾,要他有種就出來見人。」

雖然我很想吐槽,若是他願意把那條桌巾丟掉,也許就不會有後續這麼多問題,但我依然按耐著沒問。

「但是很奇怪,他似乎很不想讓我扯掉桌巾,鬼就一直往後退,或者說是往後飄。我那個時候真的覺得很煩,很生氣,看到他那麼窩囊就更火,一氣之下就把桌巾扯下來,後來我定神一看,發現那個鬼穿著我爸的衣服,用手臂遮住頭,從腰部以下都是透明的,剛好能被桌巾遮住。」朋友頓了一下,接著說:「你知道我爸是車禍對吧⋯⋯那個時候沒有辦法重建遺容就火化。」

「所以你爸是怕你嚇到?但你真的不怕嗎?」

朋友聳了聳肩接著說:「那個時候我人在日本,也沒有辦法見他最後一面,我不知道我爸是怎麼想的,但那畢竟是我爸,我一發現那是我爸就忍不住哭了。在我想要抱一下我爸時,我爸就不見了,只剩下我媽買的桌巾掉在地上。」

我掏了掏口袋,想給朋友一張面紙,卻發現他什麼表情也沒有。

「後來我再也沒有看到我爸,而且我原本還想找師父處理掉。」

「我想你爸應該也算心願已了,雖然不知道祂想做什麼,某種程度上你們都達成你們的願望⋯⋯吧。」

「但那是我爸。」

「但那是大安區的房子。」我說。

(完)


〈致神聖之人〉

(原文寫於2016年)

這是我的好友比爾告訴我的故事。我和比爾從上小學時便認識,這樣的交情一直持續到我上了大學離開家,在大學畢業後我在保險公司上班,至於比爾則在M州的監獄裡當獄卒。說實話,比爾的職涯規畫讓我有些驚訝,雖說比爾從小便擅長與鎮上的混混交際,但比起獄卒,我還以為他會成為警長,像他父親那樣的警長。

在說故事前,我想我必須做個澄清,這件事發生在幾十年前,與這起事件有關的人們大多已經從監獄裡退休,也請大家就當作讀個故事,千萬不要去探究。

似乎是要替他們的舉動找理由,比爾先是向我說明所謂獄卒的人格特質,他講了很多,但概括來說就是魄力兩個字,如果氣勢壓不過那些重刑犯,在監獄裡只會被當作是娘砲,光是走在走廊就會引起無數的口哨聲,更不要說管理監獄。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那間監獄裡便流傳著這般的試驗,每當有新進的獄卒進到監獄來,老鳥們便會要求他在第一個值夜班的午夜,獨自一人到關押死囚的單人囚室,提出一名死囚押往電椅。

當我聽到這裡時不禁感到詫異,第一點在於死囚真能夠如此輕易的被他們提出,並押往電椅胡鬧,第二點則是他們難道就沒想到死囚脫逃的後果?比爾聽到我的問題,只是輕輕一笑,他說他們也不是真的要執行死刑,他們只是想看那些畜生被押上電椅時會做出怎樣的表情,另外,若是獄卒連這一點都做不到,又怎麼會有氣勢壓過那些重刑犯?

為了確認菜鳥如實完成任務,菜鳥在把死囚押上電椅後,必須用拍立得替死囚拍張照,之後再將死囚送回囚室。等到菜鳥回到值班室,在那裏等著的老鳥會替他舉辦歡迎會,拿來當作娛樂的便是這些年累積的死囚求饒照片集。

比爾說,這個遊戲一開始真的很有意思,特別是當有些被捉弄過幾次的死囚面無表情地坐上電椅,等到電流通往身體,被電得皮開肉綻、屎尿齊流時,他們那種撼動命脈的震驚才是真正的醍醐味。

事件發生那年是比爾在監獄工作的第五年,那年夏天監獄裡來了個金髮小夥子,他們幾個老鳥如往常一樣要小夥子在第一個夜班玩這個「遊戲」,青年答應得很快,值班那晚他便拿著鑰匙獨自一人往關押死囚的牢房走去,青年按照前輩們在無線電裡指令完成動作,先是隨意挑一間牢房,提出死囚,在押著他走過大半個監獄,往電椅邁進。

這一切原本都非常順利,直到半個小時後他們從無線電裡聽到青年夾雜著喘息和顫抖的聲音:

「死囚不見了。」

菜鳥說當他把那位死囚拉上電椅,用皮帶將他不斷掙扎的身體給牢牢扣在電椅上,但他只是轉過身從袋子裡拿出拍立得,回過頭來原本在電椅上的人就沒了蹤影。

當時值班室像炸了鍋一樣,他們分了幾批人分別加緊巡守和確認各個出口,另一批人則回到關押死囚的牢房。當時比爾便被分配到確認人犯名單的工作,而當他們一行人來到牢房一一確認名單時,他們發現根本沒有少人。

準備執行死刑的死囚一個也沒少。

「難不成是押錯人犯,押到無期徒刑還是其他刑期的受刑人?」我如此推測。

「不是,整間監獄的受刑人都在。」

「那菜鳥到底是把誰押上電椅啊?」

比爾說他們當晚便和那名新進人員確認,菜鳥告訴他們他是從編號某某的囚室押出人犯,但那間牢房的死刑犯早在上一周便坐上電椅,那間牢房在那晚是空房。

聽到此時我不禁感到一股惡寒,比爾看到我的表情似乎覺得有些滿意,他繼續說:「那個金髮青年隔天就不幹了,我們也再也沒有舉辦過這樣的試膽大會。」

誰知道他當晚押上電椅的是什麼。

我忍不住問比爾,在遇上這樣的事後,他怎麼還願意當獄卒,比爾只是說:「你聽完這個故事就知道,就連鬼都被我們押上電椅都還會求饒,你說是誰比較可怕?」

(完)


〈退休〉

(原文寫於2019年)


「再去拿兩瓶來!」

雙頰泛紅的男子向服務生招手,手勢卻有些乏力。

「這我去拿就好。」

小陳把椅子往後挪,十二人塞滿的十人大桌頓時開了道口,席間的每 個人都不自覺地鬆動肩膀。

「請再給我兩瓶。」小陳走到冰櫃這麼告訴一旁穿著綠色短裙的酒促小姐小麗,小麗俐落地從冰箱拿了兩瓶十八生,她有意無意地往小陳貼近壓低聲音問:「今天翁大哥退休喔 !我等一下要不要去敬一杯啊?」

「這你不用問我啊?」

「我就想問陳大哥你怎麼想啊?」

「今天翁sir退休,大家都高興。你要敬,不可能只敬一杯,你敬翁sir,劉隊要不要敬?到時候醉了,沒人送你,女孩子這樣危險。」

「那陳大哥你送我啊?」

「我不行啦⋯⋯警察酒駕被抓就別混了!」小陳舉起酒瓶,在臉頰邊亮晃一下露齒而笑。

「小陳麥擱趴妹妹啦!」遠方傳來劉隊洪量的嗓音,小陳指了指席間,三步併兩步跳回桌邊。

小陳人還沒走回座位,劉隊便大聲嚷嚷著:「我們陳巡官吃很開喔!」

「學長不是啦!人家女生在問要不要等一下幫我們叫車⋯⋯」

小陳自以為圓過,王偵查佐卻再次發難:「妹妹啊……還沒打烊就要趕我們走喔?這麼討厭我們啊?」

站在冰箱旁的小麗杏眼微睜,瞪了小陳一眼後趕緊跑來賠不是,十多人一杯杯地敬,她也只能一杯杯乾。

小陳坐回位子上,椅子卻悄悄地往後挪,錯落出細微的間距,可以讓他不用貼那麼緊,讓他的笑容能在維持久一點。

小陳是文組畢業的,大學畢業後轉考警察特考,受訓後分發到分局行政組擔任巡官。剛就任那幾個月,小陳幾乎是每個週末都要找老同學喝酒聊天,美其名是敘舊,實際上是抱怨 。

小陳並非警專出身,前無學長指點,又要以長官的名義調度這群地頭蛇,行政上老是被這群可以當他父親的老警員數落,辛苦可見一般。

朋友看他這麼痛苦,忍不住勸他辭職,薪水又不高,不用這樣折磨自己。小陳卻總是搖著酒杯,眼眶泛著淚說自己沒其他地方去了。

這是表面上的理由,小陳他從沒和人說過,他之所以大學畢業後考特考投入警界,全都是因為他那個殉職的父親。

在國小的作文課裡,老師曾要他們以自己的未來為題寫作,那時小陳在稿紙上一筆一筆寫下,他希望自己能成為像爸爸一樣的警察,穿上銀灰色的制服。然而他景仰的父親 ,卻在臨檢時遇到槍擊重犯,死於勤務中。

小陳那年高中,在與母親的數次爭吵後,他把志願從警大改成普通大學。但小陳明白,他想當的是父親這樣的警察,勇往直前,置生死於度外。往後幾年他一再與母親懇談,母親拗不過他,說若是在他當兵後一次考上,她不會有二話。於是乎,繞了這些路,小陳雖然沒機會和父親穿上同樣的銀灰色制服,但他對深藍色的新式制服也是相當滿意。

有人說過,熱情會被俗事消磨,血會隨著時間冷卻。小陳這兩年來也變了許多,但他相信自己仍是那個當年那個少年。

小陳找大學朋友抱怨的頻率從每週一次,變成半年、甚至是一年一次。下班後也跟著這些老學長喝酒,把他們一個個套入那個一生都是一線三,殉職才追晉為二線二的父親形象。小陳透過那些曾經輕看他的眼,意識到那些視線都是源自妒忌,以及對仕途侷限的不甘,安上父親的形象後他能同理許多。

酒席上眾人情緒高張,話題開始轉到小陳身上,這些一輩子在基層打滾的警員,開始把小陳當作兒子那樣地傳授經驗和職場眉角。劉隊要他注意分局長和婦幼隊李隊長的曖昧,王偵查佐則要介紹自己的女兒給他,小陳心懷感恩,只好一再苦笑。

「小陳,我跟你說。」本次歡送會的主角翁sir把嘴靠近他的耳邊,酒氣混著蒜腥味壓了上來,翁sir口中的熱氣貼上小陳的耳際:「要好好退休的話,就要小心……嗝……不要那麼衝!」

翁sir是喝高了,整句話說得斷斷續續。

「我啊⋯⋯就是因為懂得躲,才撐到退休的。」

「啊!翁sir臭俗啦!」劉隊笑著說,惹來眾人一陣輕笑。

「不然你去試試看,那個時候他把槍放在副駕著,那麼大把欸……」翁sir伸出雙掌,比劃著那把槍的長度,比了三次,每次都比前一次長上許多。

王偵查佐見小陳一臉茫然,壓低聲音告訴他:「十多年前有個槍擊犯在臨檢前輾過警察, 有沒有記得?」

小陳點點頭,王偵查佐繼續說:

「翁sir他在前一個臨檢點有攔到那輛車,那把槍那麼大把,怎麼會沒看到⋯⋯翁sir他假裝沒看到,不然他現在就不在這裡囉……」

小陳愣了好一會兒。

「小陳……我啊⋯⋯把你當兒子看!你啊⋯⋯真的不要那麼衝。」翁sir望向他,眼神蒙了層酒氣,卻真誠無比。

小陳坐在椅子上,沈默了一陣,十多雙大眼睛落在他身上,只見他抹了抹眼睛後,站起身 來,他把酒杯起大聲說一句:「齁搭啦!」

「齁搭啦!」

(完)


〈魔鬼與我和他的所有物〉

(原文寫於2019年)

我和魔鬼是在兩年前的萬聖節派對認識的,當時小丑女正紅,整個會場充滿紅藍白三色,遠看還以為自己來到法蘭西大閱兵現場。

不過雖然同樣身為高譚市的惡黨,不知道怎的,場上的所有小丑女都OOC,寧願圍成一圈跟穿黑色緊身衣的主辦人說話,也不願看向穿綠色緊身衣的我。

「那是因為你沒練身材啊!」正當我這麼想時,從牆角幽幽竄出這麼一句。我望向聲音的源頭,那裡站著一名穿著星戰宅T的男子,年紀約莫三十,有著一頭油膩的頭髮和Pantone 322–1C色號的黑眼圈。

我打量了他一眼,沒正面回答他,反而脫口而出問:「你這是扮什麼啊?」

「我自己。」

「你是魔鬼?」

「是喔。」魔鬼這麼說。

先不要問我為什麼相信魔鬼的真實性,有些人也沒見過上帝就跟著信教,所以要我說的話,問題不在這裡,就請姑且相信魔鬼真的是魔鬼。

不過,魔鬼雖然是魔鬼,卻從來沒有在我前展示過什麼超能力,不要說報明牌,就連玩刮刮樂都不願指點明燈,在我嗆他:「你們魔鬼現在都不用勾引人類了嗎?」

他還會笑著回我一句:「不用。從中世紀以後,我就沒認真工作過。」

從這個角度來看,惡魔可以說是我廢柴界的前輩,精通各種打發時間的方式,雖然我們最常做的就只是開Netflix,兩個人坐在沙發上看到睡著,薯片整包從肚子上滑落,灑了一地,醒來時被我們踏得劈啪響。

我倆也常一起喝酒,酒過三巡後,我老是大聲嚷嚷著身邊的室友是魔鬼,魔鬼就在一旁裝神秘,什麼也不說。那個時候總有人問我說,有沒有問過魔鬼自己會不會下地獄。

我說,有啊!怎麼會沒問。

魔鬼的答案都是那千篇一律的,他說:「你怎麼確定你現在不在地獄。」

魔鬼不喜歡談未來,但問問他說哪些人下了地獄,哪些企業是來自地獄的手筆,他還願意說個幾句。

「卡爾‧馬克思?」

「在地獄。」

「迪士尼?做動畫的迪士尼公司?」

「我們的。」

「慈濟功德會?」

「這個是閻王那邊的。」

「中華民國?」

「不存在。」

「哪裡不存在?你是共產黨嗎?」

「不是,是共產黨是我的。」

大概就是像這樣,和魔鬼同居的奧義就是耍廢,以及三不五時展開這種對人類的發展一點意義也沒有的對話。

不過說是沒啟發,可能也不是真的一無所得,和魔鬼生活後我理解到,邪惡其實很一般。

(完)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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