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诗

我们是注定失忆的一代人
在这片土地上
你们的名字正在被慢慢遗忘
被我们徒劳地忘记 

飞驰的列车驶过封闭的站台需要三十秒
档案解密却要等一百年
一百年太久了
久得他们和我们都已经一同老去
可你们不会变老
你们永远活在二十岁的春天
“那是你们的责任”
所以你们擎起白色的大旗
旗帜上怒目圆睁的诗，在自由的风里飘荡
所以你们系上白色的头带
和那些同样稚嫩的脸庞面对面
紧张又局促地坐在那里
所以你们立起白色的雕像
温柔的脸迎着红太阳那灼人的目光 

那是你们的命运
红旗姗姗来迟，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
大喇叭撕裂夜空，冷酷又冷酷
孤岛上的你们迷茫而绝望
你们看见熊熊燃烧的大火
你们看见血
兄弟姐妹的血
染红了衬衫浸湿了板车滴洒在土地上的血
那是你们明亮而勇敢的血
可是命运和钢铁一样无法阻挡
天亮了 

你们从此成为失去姓名的一代人
没有坟茔，没有墓碑，甚至
不配成为一个数字
一份名单不能让你们抱紧彼此
却会让他们惊慌又暴怒
于是写下这串名字的你，在铁窗下蹉跎了一个又一个十年
可你平静地说
“这是我一生的责任”

许多年后我终于来到这里
正午时分，三个暴虐的红太阳炙烤着我
在那滚烫的砖石缝中，是否还有穿越时空的
不甘，在挣扎
我从广场的这头走到那头
又从广场的那头走回这头
泪水和汗水一同滴下，撞在褪色的砖上
可我听不见历史的回响
是否那紧绷的琴弦早已被他们残忍地割断？
我抬头望去，那是他们丑陋的眼睛
肆意地打量着我
剥开我的皮肤
吮吸我的血肉
检视我内心的一切不满
一只鹰飞过没有云的蓝色天空 

我羡慕你们
羡慕你们从不孤独，羡慕那许许多多火热的夜晚和火热的心
我敬仰你们
敬仰你们的勇气，敬仰你们争先站在第一排，用肉体为同伴抵抗恐怖
我同情你们
同情你们成为代价，成为历史的注脚
成为他们口中轻描淡写的一场风波
我痛恨你们
因为你们总让我无地自容
时时刻刻刺痛我的软弱和苟且
让我想起，我们就这样欺骗自己
把曾属于你们的一切拱手让出
让给他们 

今天，我写下这首献诗
献给你们，也献给我们
我们是孤独的一代人
在这噤声的时代里，小心翼翼
点起蜡烛，通过电波触摸遥远的彼此
隐匿地确认一座座孤岛
而他们居高临下，扼着我们的
喉咙，在他们的假笑中
明明白白地写着，“回忆有罪” 

可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成为失忆的一代人
我们要在这忘川中逆水行舟
要比他们活得更久
要让尘土再次汇成山脉
要把属于太阳的白色重新还给太阳
因为
这是我们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