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聖誕老婆

直至七歲以前，管智都一直相信聖誕老人的存在，而且認定有聖誕老人就必然有聖誕老婆。

聖誕卡上所繪製那個穿著紅色套裝的長白髮大胖子成為深入民心的聖誕老人模樣，但聖誕老婆卻鮮少出現，不過不難想像是一個長伴聖誕老人身邊的老婆婆吧。

聖誕老婆應該一年三百六十四天都長伴聖誕老人身邊，陪他挑禮物，為禮物包裝，照顧馴鹿和小精靈，只有在平安夜那天，聖誕老婆會獨留家中，等待聖誕老人出任務回家。

對於這樣的想像，管智只跟母親一人提過，母親當時很認真地點頭說：「一定是這樣，聖誕老人的身邊一定有聖誕老婆替他打點一切。」

「他們會老嗎？」

「應該不會吧。太老就送不到禮物了。」

「那為甚麼聖誕老人會一臉白鬍子？」

母親沉吟一會說：「那應該是假鬍子吧。」

「為甚麼聖誕老人要黏上假鬍子？」

「維持形象嘛。」

「所以聖誕老婆也不會變老嗎？」

「應該是這樣。」

「我長大後可以做聖誕老人嗎？」

「你可以爭取看看啊。」

「那我可以娶聖誕老婆嗎？」

「這樣不太好吧，聖誕老婆只愛聖誕老人啊。」

「但如果我做了聖誕老人，我的老婆就是聖誕老婆。」

「嗯，你可以找那個屬於你的、獨一無二的聖誕老婆。」

現在回想起來，管智很佩服母親當時的耐性，陪一個小孩沒完沒了地聊關於聖誕老人的話題。

管智長大後，當然忘記自己曾經想做聖誕老人以及想娶聖誕老婆的事，但在他的潛意識中，就是想找一個願意默默守在他身邊，幫他打點好一切的妻子。

然而，他遇到的戀人都不屬於這類型。

每一個女生都要他哄要他照顧，一心要他滿足她們的需求，卻沒有人真心想替他分憂解勞。他不是沒有喜歡過她們，卻沒有一個讓他想娶回家。

母親總是催他結婚，可是他的宗旨是寧缺勿濫，他才不想單純為了結婚而隨便娶老婆，他想遇到一個他願意共度餘生的人才結婚。

管智現在是一間渡假村酒店的市場部總監，身邊總是出現許多年輕貌美的女性，也有許多主動向他示好，以前年輕的時候還會跟合眼緣的人試試發展，但是現在不再年輕，不想再浪費時間在不適合的人身上，因此他已經單身兩年，反而落得輕鬆。

＊ ＊ ＊

九月初，市場部開始構思聖誕節的慶祝活動，如此才能吸引最多的客人來酒店消費。

聖誕節依然是管智最喜歡的節日，因此他親自監督這場會議。

公關部經理的提案乏善足陳，畢竟他都在同一個崗位工作了很多年，每年大小節日的慶祝活動都千篇一律、大同小異。

聖誕節嘛，不外乎擺放聖誕樹、聖誕佈置、聖誕大餐、自助餐、聖誕派對之類。管智聽得呵欠連連，卻也不便發作，「除此之外，還有沒有甚麼新鮮的點子？」

大家面面相覷，誰也不打算發言。

他在散會前說：「如果誰有甚麼好主意就直接發電郵給我。」

他知道有時候下屬有一些好主意，但在上報的過程中被上級否決，雖然大部份時候是因為那些點子真的爛透，但亦有可能是有些點子太新奇而上級不想冒險因此給過濾了。

他其實沒有預期會收到甚麼有用的點子，他打算在下次開會時提出自己想做的提案，沒料到會收到新入職半年的公關主任周芝盈發給他的提案。

她所提議的主題是「聖誕老婆」。

她在提案中表示聖誕節是一個施予的節日。小朋友在等聖誕老人送禮物，那成年人所擔任的角色當然就是施予者，而施予的對象不一定是小孩，也可以是朋友、家人或伴侶，甚至是陌生人，藉著鼓勵贈送禮物而增加消費。現場佈置方面，除了一貫的聖誕氣氛外，還可以增加愛的氛圍，以配合消費活動中主打的「老婆感謝祭」，感謝老婆在過去一年默默守護著這個家；現場拍照除了安排聖誕老人，還可以增加聖誕老婆，因為小孩可能更願意跟女性互動；慈善活動方面，她指出酒店以前在聖誕節所辦的慈善探訪活動都是面向小童，這一年可以面向老人。

這點子肯定過不到公關部經理那一關，但管智喜歡啊。

他召見周芝盈，想聽她親自講解提案。

她戰戰兢兢的坐在他的辦公桌前面，令他想起自己初入行時的青澀，一轉眼這麼多年過去了。

「我看了妳的提案，很有趣，為甚麼會有這個構思？」

「一來是想突破傳統，二來我覺得聖誕老婆一直被忽略。」她開口卻異常鎮定。

管智笑了笑，「你相信聖誕老婆的存在？」

如果連聖誕老人也不存在，誰會在意一個從來沒有出場的角色？

聖誕節本來屬於宗教節日，卻漸漸被商家利用成瘋狂消費的日子。

聖誕老人變成送禮物的象徵，讓父母每年聖誕節化身成聖誕老人送禮物給孩子，將喜悅帶給孩子。他不時會思考，為甚麼聖誕節要吃大餐送禮物？大家都不過想找一個慶祝的藉口吧，而站在他的立場，每年都必須吸引更多客人來酒店消費。

「既然有聖誕老人，當然有聖誕老婆，否則他一個人怎麼可能做到這麼多？」

管智側側頭，她該不會到現在還相信聖誕老人的存在吧。他清了清喉嚨，說：「不是有小精靈幫忙嗎？」

「就算有小精靈幫忙，聖誕老人一個人未免太寂寞了。」她說。

他看她的眼神清澄認真，覺得這個女孩很有意思。

「妳不能因為覺得他寂寞便硬給他一個老婆。」

「如果他沒有老婆，不是太可憐了嗎？聖誕老人是好人，肯定有好報。」

他想糾正她的邏輯問題，沒有人保證好人會有好報，但他大概不該跟下屬如此認真聊聖誕老婆存不存在的話題，他眨眨眼，對她說：「說回妳的提案吧。」

她坐直身子，認真的說起各個提案的執行方案。

雖然她的提案還是十分稚嫩，但具有一定創意和執行性。

他聽罷她的介紹後，爽快作出結論，採納了慈善活動、安排聖誕老婆在現場拍照等提案，否決了「老婆感謝祭」，叫她撰寫計劃書一個星期後提交。

她喜出望外，高高興興地離開他的辦公室，而他則自此記住了這位下屬，並且關注她的工作狀況，覺得她的確是可造之才，往後她都提出一些有趣的點子，而且他注意到她的個性單純沒有機心，遇到挫折也不氣餒，指派給她的任務也能穩穩當當的完成，做事細心有條理。

一年後，周芝盈跳槽到另一間酒店。

公關部經理問他要不要留人，他說：「讓她出去闖吧。」

對於她的離開，管智高興也來不及呢。

他在她離職當天請全部門的同事一起吃午飯為她告別。

周芝盈離職一個月後，管智約她吃晚飯。

「管總。」她坐下來跟他打招呼。

「現在我不是妳的上司，叫我阿智就好。」

沒見一個月，她顯然憔悴了。

他輕皺眉頭，問她：「習慣了新環境嗎？」

「還在適應中，但那邊的職場文化跟以前很不同，同事之間似乎不太友善。」

「每間公司都有自己的職場文化，多見識不同公司可以培養自己的適應能力，對妳將來肯定有幫助。」

「話雖然這樣說，但我有點後悔轉工。」她說罷偷偷看了他一眼。

他當然立即意會到她在試探著可否轉職回來的可行性，但他沒打算回應她的訴求。

她向他請教一些工作上的問題，他跟她詳細分析，她瞪著清澈的雙眼凝視著他，專心聽他的指教，他說到一半停下來，「妳這樣看著我讓我專心不下來。」

「咦？」她疑惑地看著他，那眼神同樣令他心動不已。

「我喜歡妳，所以如果妳繼續這樣看著我，我會說不下去。」

她立即收回視線，心情卻再也無法平復下來，完全聽不進他的指導，而他再沒有延續這話題也令她的心情忐忑不已。

吃主菜的時候，她忍不住問他：「你剛才說喜歡我？」

「對。」

她眨動眼睛，「從甚麼時候開始？」

他稍稍調整一下自己的心情，坦誠地回答她的問題，「應該是由跟妳聊聖誕老婆是否存在那一刻吧。」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啊。」

「一年又一個月。」

「但是你從來沒有任何表示。」

「因為妳當時是我的下屬啊。」

雖然酒店沒有禁止職場戀愛，但是一個高層人員約會小職員，有一種以上欺下的感覺，處理不好更可能被視為職場性騷擾，所以他從沒打算採取行動，直至她主動提出離職。

她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所以你今天才約會我。」

「如果妳不反對，我可以繼續約會妳嗎？」

等待答案期間，對身經百戰的他來說還是緊張得要命。

好怕被拒絕啊，就算強作鎮定，他的手還是輕微的抖動著。

她思考了一會，點頭說：「你隨時也可以約會我，不過有時我要加班到很夜，未必能赴約。」

他喜出望外，「如果加班太夜的話，我來接妳下班吧。」

「你不是也要工作得很晚嗎？」

「我要下班的話，誰會阻止我？」他笑說。

就在他們第五次約會之後，她答應了跟他交往。

那天剛好是聖誕節。

＊ ＊ ＊

周芝盈是第一個令管智產生結婚念頭的女人。

她並不完美，事實上沒有人是完美的，現在他才發現，他從來不是尋找一個完美的結婚對象。

她工作時很細心很有條理，但在生活上卻是一個大笨蛋。

她不懂得煮食，甚至完全不碰煮食爐，據說因為她小時候煮食時曾經觸發一場小火，從此害怕再碰煮食爐。她不懂得熨衣服，正確來說，是她無法將衣法熨好，就算她如何努力，也無法將衣服熨平。她不喜歡收納，家裏的東西總是胡亂擺放，但她堅持一切亂中有序。

這樣的人跟管智理想中的結婚對象何止相差十萬八千里，然而，他還是一如最初那樣喜歡她。

「如果想要有人把家務打點妥當，請一個幫傭就好嘛。」現在他會這樣對母親說，但以前他會因為同一個理由而嫌棄對方。

所以，這就是真正的愛情吧。

愛上一個人，就不會再講任何條件。

周芝盈對待他溫柔深情，每次跟她約會都讓他心動不已，他期待跟她的每一次約會，無法見面的日子讓他的心一直牽掛著，因為想跟她天天見面，他才會想跟她結婚。

他知道她還很年青，未必願意這麼快走進婚姻之中。

如果交往不夠一年便向她求婚，會不會嚇怕她呢？

有時周芝盈在工作上受了點委屈向他訴苦，他也會很想對她說：「那就不要工作，嫁給我吧。」但他了解她在工作上的幹勁，她絕對不會想嫁給他後不再工作，而他也不想抹殺她的工作能力，所以他冷靜跟她分析她所遇到的問題，並且指導她如何化解危機，於是她的工作越來越出色，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燦爛。

有時她跟中學同學聚會後會跟他提起某個同學已經當上媽媽，看到她眼中的嚮往，他差一點就要將一早準備好的求婚戒指拿出來，但聽到她說這麼年輕當媽媽要犧牲身型和事業，他便立即將戒指放回原位。

又到了聖誕節，在他們的周年紀念日，他們再一次聊起「聖誕老婆」的話題。

「那時候你為甚麼會接受『聖誕老婆』這個主題？」她今年向工作的酒店提出另一個大膽的構思，被罵不設實際呢。

「因為我是一個接受能力高的主管。」他溫柔一笑，將手放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握了一下，「剛剛只是說笑，真正的原因是我以前也的確想過聖誕老婆的存在。」

「真的嗎？」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真的啊，我還想過將來要娶聖誕老婆呢？」

「哈哈，那我豈不是要嫁聖誕老人？」她一說完隨即意會到自己失言，吐吐舌頭。

管智見機不可失，立即把握著這個機會，從西裝的內袋取出求婚戒指，「所以妳願意做我的聖誕老婆嗎？」

「啊。」她低聲驚呼，「我剛剛只是隨口亂說。」

「但我有經過深思熟慮啊，這戒指放在我的口袋內很久了，每次跟妳見面我都想向妳求婚。」

「我......我......我有很多缺點是你還未了解到的。」

「哦，沒問題，我之後再慢慢了解。」

她用手在臉頰旁邊搧風，替漲紅了的臉降溫，「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呢。」

「不願意嗎？」他的語調難掩失落，「我想每天一睜開眼就見到妳，想每晚都能擁著妳入睡，想跟妳一起經營一個家，妳不懂得做家務也不打緊，我們請專業的人來做。妳不需要煮食，因為我會包辦，不過如果妳能協助我洗碗就好，因為我真的有點討厭洗碗。妳想繼續在工作上再上一層樓，我做妳的最強後盾。妳可以繼續做妳想做的事情，繼續跟朋友見面，我不會干涉妳的私人生活，因為我喜歡見到妳的笑容，所以妳保持自我就好。 妳現在還不想結婚也沒所謂，我會一直等妳願意，再向妳證明我是認真的。」

周芝盈心情激動，她的確沒有心理準備，她從來沒想過管智會這麼快向她求婚，但她一直知道他有多疼她愛她，也許現在結婚對她來說是早了一點，但幸福早點來臨不好嗎？

她伸出左手，讓他替她戴上戒指。

她盯著手上的戒指看了一會，依然感到有點不可置信。

去年的聖誕節，她答應跟他交往。今年的聖誕節，她答應他的求婚。明年的聖誕節，又會發生甚麼事呢？

管智盡可能壓抑心裏的激動，以保持管總一貫的冷酷形象，但其實內心好想大聲高呼「我要結婚了。」

他當然不是聖誕老人，而她也不是聖誕老婆，但他們的姻緣確實因聖誕而起，他決定明年聖誕節一於在酒店舉辦「老婆感謝祭」。

更多精彩小說：小說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