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之三:作為長女和作為我自己
長女的烙印
我的母親信奉,只要家裡排行老大的孩子,能夠養好做為標竿,底下的弟弟妹妹就能跟著學好,若是學不好,那一定是老大沒有教好。而她能以此評判她遇過的所有兩胎以上的家庭,原因或在於,她自認把老大教養的很好。
排行老大無疑是跟母親相處最久、最親密的人之一,所有家裡的大事,除了父母外,第一個知道的總是我,小時候覺得這樣像是知道更多秘密,長大後才發現那代表更多的責任。並且隨著弟弟妹妹出生,母親的關注逐漸分散,但是要求卻沒有更低。在她看來我十歲後就應該獨立照料自己,這想法卻不適用於弟妹身上。同時,也加諸母親的角色在我身上,畢竟長姐如母,她是這麼想的,但從沒問過我的意見。
有時候這樣的觀念透過母親說故事的方式傳遞給我,不少是家族裡長女犧牲的故事。雖然身處的時代已不需要長女犧牲課業或人生去成全誰,但後來才明白這樣的犧牲會以另一種形式出現,譬如幫忙弟弟妹妹送東西到學校,幫忙陪去醫院照顧,幫忙拿東西,譬如成為他們的第二個母親。這樣說出來好像我很自私小,我媽也在我某次拒絕幫忙時這樣指著我罵,但也因為從小到大,我從沒有感覺到我被感謝或者反過來有任何人來幫助過我。
因為十歲後就得獨立,所以對我的照顧和幫忙送東西這些大小事,母親很早就說過自己要想辦法。
直面自己做為長女的掙扎
作為長女,犧牲和疲憊的情緒不斷累積。成年後儘管開始學習拒絕,但仍在不知不覺中,接受了長女的性格,在任何大小事情上習慣自動做到好,幫別人考慮的時間多過於自己的。
發現這樣的習慣後,我很不知所措,因為我不知道,如果不當長姐,我可以是什麼樣子的人呢?
會開始反思,起因於近年一次人生的衝擊。其中一個手足陷入人生低谷,不該碰的都碰了,身心俱損。當時我在讀研究所,但母親和另一位手足都說她們要工作,父親也常在外縣市工作。於是陪伴的角色又自動落在我頭上。即使小孩是母親的,生重病了需要就醫,需要了解疾病是什麼樣子的,但她一概不知,推給我彷彿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我覺得我的人生和學業也很重要,但順序好像總是顛倒了。
我不知不覺竟再次承擔起母親的角色,定期去醫院和社工談話,說明家中情況,因為還要兼顧學業,加之直面手足的困境,導致接收過多負面情緒而使自己也陷入情緒的泥淖。
最後因為一次嚴重的衝突,我發現自己的付出在手足的眼裡也不過是多餘。我終於醒悟,我的課業呢?我的人生呢?我的情緒呢?所有關於我的事,好像被別人層層疊疊的要求、習慣性的迎合壓到最底層。我們之間,做為手足,做為親子的界線過於模糊,我必須重新建立界線,重新審視我隨口的「都可以」、無條件的「好吧」。
重新建立我
逃難般離家後,順勢再也不插手,關於手足的一切。起初常感到非常痛苦和自我懷疑,我竟然把所有責任拋在身後,留下母親一個人面對。但同時又覺得身上的某些重擔終於放下了。朋友推薦下去了一間宮廟,這些事情都還沒交代,就直接告訴我,要把責任還給應負責的人。
過了二十多年,有些責任終於不再自己扛著。但跳出習慣總有些手足無措。離開或許真的是最好的解藥,漸漸在新地方建立新生活,重新審視我和家人和身邊所有人的關係。我明白在母親眼裡有些事情不可會變,我仍是長女,她要更照顧「幼子」,甚至在她眼裡都是我的錯才會導致事發當天的衝突,還要我和解。
但是沒有關係,親緣難以強求,我要開始學會放下責任。至今我仍在觀察自己身上的長女性格,有時太過習慣而幽微,蔓延至其他人際關係上。學會建立界限和必要的放手與旁觀,是人生新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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