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肚兜兒：好男人和壞男人，最後都成了老男人

「我20多歲就已經是千萬富翁了。」60歲的成龍，在他的新書《成龍：還沒長大就老了》，一上來就這麼說。

20歲之前，他擁有的是一場黑暗童年。父母在富人區做傭人，富人家的小孩穿著洋裝皮鞋，他一身破衣濫衫，收穫了巨量的白眼與嘲笑；小學一年級被送去戲劇學院，跟師父簽了10年「賣身契」，從此就算練功練到遍體鱗傷甚至被打死，父母都不得干預；十幾歲進片場，做替身做特技跑腿跟班受盡冷遇，窮途末路時連去國外投奔父母的機票都買不起。

然後，是一夜爆紅，財源滾滾。

一個窮怕了的男人，一個從來被別人瞧不起的男人，暴富之後什麼樣？「我恨不得在一個禮拜之內把人生中想買的東西全買了。」他用口袋裝50萬現金，到楊受成的錶鋪，問，「什麼叫十大名錶？這個是不是最貴的？是最多鑽石的嗎？好，來7個，不用打包，給錢！」他對富人產生了報復式的叛逆，影視大佬請他在5星酒店喝茶，他就故意穿著鬆垮的T恤牛仔褲，吊兒郎當走進去。

相比如今花甲之年的成龍，穿唐裝做慈善，還能拿「duang」自嘲，一副心平氣和好男人的模樣，甚至讓人覺得好得有點兒「裝」。當年那個站在人生巔峰，俯瞰全世界歡呼的成龍，則更像個放縱狂妄的壞男人。

那時的他，沒有品味，眼中只有一個簡單粗暴的「錢」字。他帶著一幫弟兄，山呼海嘯，吃喝玩樂，動輒撒數萬吃一頓飯。他身上永遠揣著不低於6萬現金。他去倫墩逛名牌店，整個店直接封掉，最後買幾大箱。別人收藏杯碟，一年收十幾只，他一個月買1000多只。他買紅酒就把酒莊裡一倉庫都買掉。他買書就把家裡大書架全部塞滿，但只為裝飾，一本也不看。他香港的家裡有幾個貨倉，塞滿了他揮金如土換來的一切。

他終於握住了一把打開新世界的鑰匙，但他也像個局外人，一個初來乍到的暴發戶。他享受前呼後擁做大哥的感覺，享受奢侈生活，恨不得把身上掛滿金鍊子。他認為，女人也應該崇拜並享受這一切。

偏偏鄧麗君是個例外。她喜歡他，更像那種好姑娘對壞小子的喜歡，新鮮好奇過後，總希望他能褪掉痞子氣，變成紳士。所以他們總是無法產生默契，她帶他吃法餐，他連餐牌都看不懂，自卑感輕易就竄出來，他故意要十成熟牛排，把紅酒一口灌個精光，端起湯盤往嘴裡倒。她越優雅懂事，他越粗魯搗亂。為了表現自己了不起，他當著兄弟的面把她晾在一邊，幾個小時不搭理她。

只是在這個男人的世界裡，女人沒有例外。

他從小在戲劇學院，跟師兄師弟打得頭破血流，卻也淬出鐵一般的兄弟情深。長大了做的是「功夫拳腳」這一行，同伴也都是武行出身，每一場高危動作戲，都是搏命，皮開肉綻骨頭斷是家常便飯，他們知道隨時都可能死，彼此也就生出一種遠超於常人的生死患難之情。而女人，是他為自己親手打下的世界，挑選一個美麗溫馴的裝飾，最大的作用就是乖乖地呆在給她的位置上，承擔沒有期限的寂寞。

在這本書裡，令他印象深刻的幾段感情，女主角都有著相似的特性——無怨無悔地愛他，為他付出，縱然被拋棄，她們也覺得是自己的錯。

這些女人裡，有十幾歲定情的初戀，寧肯與父母鬧翻，也要在40平的小房子裡為他洗衣做飯，他厭倦了，她守著他；他走紅了，她守著他；他和新女友生兒子了，她仍然單身。有夜總會當紅的陪舞小姐，帶他領略了聲色犬馬，也因為職業最終讓他敬而遠之，她沒貪他一分錢，分手時把他給的錢一分不少還給了他；有偶然留情的風塵女子，一直惦念著他，為愛毀容心生絕望的時候，還是想見他。

這其中能把無怨無悔做到極至的，是林鳳嬌。她漂亮懂事，不介意他帶著一大幫兄弟和她約會，也不在乎他行動作派大老粗；一幫男人喝酒打牌，她就安靜地坐在他身邊負責微笑；她正當紅時，為了生下「龍種」而隱身國外；他犯了「錯」，她說沒事。也許她流過比其他女人更多的淚，但是，她忍下來了。

忍，忍到一個壞男人老了，變成好男人，終於承認她是「一生所愛」。

不願意忍的女人，注定只能淪為他生命裡的一個「錯」，從她不肯忍的那一刻開始，他對她僅存的愛，全部變成恨。這種恨，一輩子難以化開，哪怕他老了，當年她忤逆他大男人尊嚴的一口氣，他咽不下去。他的世界裡似乎沒有真正平等的愛情，他愛的是「歉意」，女人為了包容他而無止境忍讓，忍到受傷，傷得越重，他越覺得那是愛情。

這本書看起來是一個男人年老之際，對自己和世界的一個坦白。但是讀完之後，你會覺得更像一次「洗白」——他說曾經揮霍無度，只是因為年少困苦；他說曾經幾段浪漫情史，卻不提吳綺莉和小龍女半句；他用最多的篇幅告訴你的其實是——我拍的電影有多好，我為了事業多拼命，我洗盡鉛華頭頂光環，我是榜樣，我充滿責任感。

據說人老之後，記憶會發生偏差，不自覺地記住那些好的，忘掉那些壞的，人生漫漫來路，有些坑，漸漸也看不見了。一生傳奇的成龍，在這本厚厚的被稱為「傳記」的33萬字裡，也不肯放進一個真實的瑕疵。

成龍老了，一個曾以為自己征服了全世界的男人，老了，他終於肯說，家庭才是現在最看重的。他是好男人，還是壞男人？我們習慣用好壞去判斷一個人，真相卻是，每個人都是好與壞的混合體，只是我們都在竭盡所能地讓自己看起來不是太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