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上週的《紐約客》雜誌，撲面而來這樣一張照片👇

於是立刻迫不及待地讀了Chris Wiley的這篇文章——《當Lee Miller在希特勒浴缸裡洗澡時》。照片中的女子名叫李·米勒，是一位著名的攝影師。1945年4月30日，她在希特勒住所的浴缸裡洗了一個澡，並被自己的相機和當時情人、《生活》雜誌攝影師David Scherman的鏡頭拍了下來，才有了上面👆的這張照片。

關於照片

蘇珊·桑塔格在《論攝影》中寫道——

That most logical of nineteenth-century aesthetes, Mallarmé, said that everything in the world exists in order to end in a book. Today everything exists to end in a photograph.

所以，馬拉美說，（十九世紀）所有東西的存在就只為將來能夠被紀錄在書裡；到了二十世紀，桑塔格用同樣的句式篤定，一切的存在都只為能夠被紀錄在照片裡。如果要以同樣的句式延伸，是不是到了二十一世紀，一切的存在就都只為能夠被紀錄在短視頻裡？

無論如何，如果最終都是為了存在於一張照片裡，你願意存在於上面👆這張照片裡嗎？在《The Art of Thinking Clearly》，作者Rolf Dobelli提到希特勒的毛衣，說如果有人知道這是希特勒穿過的毛衣，還會想把這件毛衣穿在身上嗎？答案是很確定的「不會」（至少，正常人不會。），可是，上面這張照片中的李·米勒不就直接讓Rolf Dobelli打臉了麼？

這張照片的拍攝和發表象徵著二戰的結束，文章作者Chris Wiley寫道，也就是同一天，希特勒跟新婚妻子Eva Braun在柏林雙雙自殺。

單看這張照片，如果不知道浴缸的主人是誰等等，我覺得這不過是一張普普通通的照片，沒有什麼審美感，是二戰德國那個時代的象徵，牆上掛著領袖照片什麼的，但是，當我知道米勒洗浴的浴缸主人是希特勒以及米勒是隨著盟軍進駐的攝影師時，心中便說不來地升起一種sick感，深深的反胃的感覺，覺得無論如何，自己無法理解作出這樣行動的人。再細看下去，Wiley寫道，米勒拍攝這張照片前，剛剛從達豪過來，在死亡營目睹和拍攝了很多幾乎震驚世界且至今都難以超越的種族滅絕。她所經受的戰爭性質的創傷可想而知，之後作出在希特勒浴缸洗浴的行為似乎變得可以理解。另外，我試著理解，在中國古代，農民起義軍推翻殘暴的君主後，不也是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坐坐皇帝的寶座嗎？可是即便這樣，還是沒有辦法說服自己，這張照片太sick sick。如若我穿越到朱棣朝，在誅方孝孺十族後，讓我碰碰朱棣用過的東西，我會拒絕。

李·米勒其人

Wiley在簡短的介紹中說，李·米勒在紐約Poughkeepsie，父親是一位業餘攝影師。她的父親曾經為她拍攝了一套非常性感的裸體寫真，甚至連為李米勒寫傳記的Carolyn都說看了讓人不安。據說之後李米勒在一次車禍中結識媒體大亨Condé Nast，隨後自然成了《時尚》雜誌的封面模特。李米勒成名後，決定到巴黎追求更精的藝術「造詣」，師從Man Ray。在Wiley筆下，李米勒就是大名鼎鼎的攝影師Man Ray的謬斯、學生和搭檔。

我原本不知道Man Ray，但是最近看的一個紀錄片讓我對攝影師Man Ray和他的作品有了些許了解，再看，我才知道，如果只能用一個詞來描述，那個詞是「morbid」！

難說父親給女兒拍攝性感裸體寫真造成的影響是否跟亂倫能夠相比，但是我相信，這一定是具有決定性意義的。或許也正是李米勒這種對於亂倫的「接受」讓她更能夠成為Man Ray的謬斯。

「恩師」Man Ray

Man Ray（1890-1976）其人的生平在此就不贅述，我也並不了解（不想了解），但是他的攝影作品你一定有看過。

這個人的攝影作品在二十世紀上半葉成為了一個sensation，幾乎是每一個攝影師的標竿。然而，輕輕挖一挖Man Ray背後的生活和這些照片的來源就能夠感受到一種極度的病態感。

醫師Hogel

著名攝影師Man Ray有一個朋友，名叫George Hodel。Hodel是個有名的醫生，賺了很多錢，住在城堡一樣的地方。然而，就是這樣一名宣示了治病救人的醫生，在他妻子的口中卻異常嗜血。作為治病救人的醫生，不暈血當然是必要條件，但是如果這個人嗜血，那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真實罪案頻道48Hours最近的一期冷案研究是討論世界上最著名的冷案之一：黑色大麗花案。對於真實罪案有興趣的讀者可能對「黑色大麗花案」再熟悉不過了。簡要來說，伊莉莎白·蕭特是上個世紀四十年代一位活躍在洛杉磯好萊塢的女演員，她在1947年1月15日被發現殘忍的殺害且被拋屍於市區，似乎因為生前頗喜歡在髮間戴花裝飾，死後該案件被稱作「黑色大麗花懸案」。兇手殺人手法非常殘忍，死者被攔腰截斷，內臟器官俱被掏空，嘴巴被劃開，形成狀似小丑的嘴巴。正是因為如此，犯案者被懷疑肯定擁有一定的醫學知識，應該是一位醫生。而Hogel醫生的兒子在Hogel壽終正寢後在其遺物中發現有類似「黑色大麗花」的生前照片，並且深入分析了父親Hogel盤根錯節的關係。其中，就有這位病態攝影師Man Ray👇

Hogel醫生執業之餘的愛好就是在豪宅裡開派對，每一次派對都有不計其數的年輕少女參加，當然也缺不了攝影師Man Ray的出席。據Hogel醫生的女兒Tamar回憶，自己在14歲的時候被父親Hogel告知要教她如何口交，並且告訴她，父親跟女兒之間的性行為是非常正常的事情，還迫使Tamar參與了父親Hogel的亂交Orgy。事後，Tamar狀告父親亂倫，Hogel醫生也曾經短暫被抓，但是在審判時，所有的成年人都指證是年少的Tamar撒謊，亂倫的Hogel醫生被當庭無罪釋放。已經步入暮年的女兒Tamar在回憶起那段往事時依舊能夠讓隔著屏幕的觀看者感受到無盡的痛楚。採訪時，Tamar透露，自己曾經險些被參加父親派對的好萊塢名人強姦，而著名攝影師Man Ray也曾經給她拍攝過裸照。

據醫生Hogel的兒子回憶，朋友兼攝影師Man Ray是Hogel的偶像，他一直想能夠擁有大名鼎鼎的Man Ray一般的作品。而兒子分析，「黑色大麗花」正是自己父親Hogel向朋友Man Ray致敬的作品之一：

「黑色大麗花」懸案中，屍體劃開的嘴巴正是Hogel向Man Ray著名的作品「Lips」的致敬👇

而伊莉莎白屍體的雙臂被擺放成奇怪的牛角形狀，Hogel的兒子則認為是父親向Man Ray的另一幅作品致敬👇

無論Hogel的兒子能夠證明自己醫師父親Hogel就是殺害黑色大麗花的兇手，洛杉磯警局已經將Hogel醫生列在了嫌疑人名單上。不過，上世紀中期的警局非常腐敗，在Hogel醫生家安插的錄音帶顯示，Hogel醫生有可能賄賂了警員，順利脫身嫌疑，之後，醫生Hogel更是溜之大吉，徹底離開了美國。

至此，再回看李·米勒坐在希特勒浴缸中的照片，想到她作為Man Ray的學生，我還是忍不住覺得陣陣反胃。Morbid⋯⋯

Wiley在文章結尾的時候說，李·米勒當時拿走了希特勒的銀托盤，上面還有A·H·的字樣。直到米勒晚年，她都一直在用這個銀托盤給客人拿水果，可是似乎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托盤上的首字母，也從未有人問起這個銀托盤的故事，曾經屬於何人⋯⋯

李·米勒浴缸中的照片跟她的恩師Man Ray拍的照片讓我同樣感覺不到審美過後的舒適，或許這種感覺能夠從坐在浴缸中的米勒的面部表情看出。米勒看起來很不安，用Wiley的話說是「看起來很累」，我更傾向於說「disturbing」。其實，會有人說浴缸就永遠是浴缸，誰用過都還是浴缸，意義是人賦予的。可是，我們人就是最無法擺脫、無可救藥地去賦予事物意義：這是誰穿過的衣服、誰用過的茶杯、誰住過的房子⋯⋯反之亦然，比如明星們被問及「你穿著誰？Who are you wearing?」或許意義就是人類一直尋找的，找不到意義就不惜一切創造意義，破壞意義，有時候病態成為了新的意義，有時候，人的價值沒了意義⋯⋯

聽Mary講小案｜用希特勒浴缸的女人與黑色大麗花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