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獨火塘｜垃圾文摘：學者稱原住民主張使用族名是「極端民族主義」

歡迎回到【原獨火塘】。之前我們多次談到原住民以族語寫族名遇上的困難，今天我們舉出數週前一位學者在報端的投書，進一步討論原住民使用族名在台灣社會遇上的困難——以及許多人心中懷有，只是不出口的暗黑想法。

5 月 27 日，《自由時報》刊出學者陳慶坤的投書，將最近三起與原住民有關的事件放在一起談論，並冠上〈原住民語言與其他迷思！？〉的標題，質疑原住民對非原住民的要求已經到了「極端民族主義」（Ultranationalism）的程度。

陳慶坤常有文章刊載於《自由時報》，此外也在《Hi-On 鯨魚網站》撰寫專欄。他這篇投書的言論非常荒唐，但極為常見，只是未見得每個有此想法的人都會把指責歧視的言論說出口。今天藉由陳慶坤的文章，我們恰好一窺當前台灣社會對原住民的歧視與惡意。如果你心中其實也分享陳慶坤的念頭，那麼我們期望藉由今天的火塘話題為你洗滌靈魂。

陳慶坤舉出的例子有：

（一）原住民立委鄭天財、伍麗華要求身分證應有「單列原住民族文字」的登記選項，內政部次長花敬群表示「原住民族文字尚非各界所熟悉，驟然改變，將可能面臨溝通識別困難及衍生誤判風險等情事」。對此「以我的族名呼喚我行動小組」成員 Savungaz Valincinan 投書報端，質疑〈都六年了還「看不懂原住民名字」的內政部，是太笨還是瀆職？〉。

對此陳慶坤認為，不能因此就認為政府沒有在「逐漸進步」，因為：

近幾年研究原住民已經成為「顯學」，如電影、電視劇、繪本的製作，探討被忽視的台灣島嶼與外來文化對抗、融合的歷史詩篇；在一些地緣大學都設有研究原住民相關系所；甚至客家、原住民皆有電視台，作為大多數的「福佬人」沒有專屬電視台。對於黨國時期殖民消滅本土意識，民進黨執政之後，促進台灣各族群的融合，確實是有進步反省的過程。

雖然陳慶坤是哲學博士，但他的論述邏輯頗有問題。Savungaz Valincinan 質疑的是內政部次長以「看不懂」作為拒絕原住民身分證單列族名的理由。這質疑非常有道理，因為台灣原住民各族使用的是同一套羅馬字母，只是發音不盡相同，要大體上學會如何辨識這些名字，上一堂課兩小時的課就綽綽有餘，剩下的只要在生活當中隨時不忘問一句「請問你名字怎麼唸？」就好了。

然而陳慶坤不就事論事，卻說原住民和客家人都有電視台，「福佬人」作為大多數卻沒有專屬電視台，因此不能說內政部次長「太笨或瀆職」，也不能說民進黨政府沒有「進步反省」。這論法當然文不對題，但清晰的表達出一個事實：因為原住民開始受到重視，作為少數的客家人也受到照顧，「福佬人」身為多數，於是興起一種相對剝奪感，幻想自己遭到打壓和漠視，卻無視於台語依舊是中文之外台灣最廣泛使用語言的事實。這種基於相對剝奪感而來的攻擊性，與國民黨菁英在民進黨執政後展現的毀滅式攻擊性並無二致。

（二）一名原住民向監理站申請行駕照，希望「單列族名」被拒，台南市議員 Ingay Tali 召開記者會，批評政府表面上支持原住民語言，實際上放任行政機關限制單列族名的權利。

這個案例我們在之前的火塘邊曾經為大家分析過：就法論法，原住民可以擁有一個以上的本名（以漢字寫的中文名或族名、以族語寫的族名），除了法定必須登載中文名字的情況（護照、身分證），兩個名字可以擇一使用。事實上，Ingay Tali 本人就有不只一個證件只登載 Ingay Tali，並不像身分證上還有漢字書寫的「穎艾達利」。這表示行政實務已經展開漸進改革，開始友善原住民，但今年又退縮回去。退縮的理由不是別的，就是陳慶坤這種聲音所造成：

若將「原住民族」提升為意底牢結的「意識形態」，以此操作族群衝突、矛盾、鬥爭的藉口，相信這不是原住民所樂見，更不是台灣人所允許。否則面對中國國民黨威權體制對台灣人的鎮壓、屠殺，台灣人如何爭取民主自由的過程，原住民在哪裡？「轉型正義」確實是重要的工作，然面對黨國百般刁難，民進黨依然鎩羽而歸，成效有限。形移勢轉，原住民「轉型正義」對象是否搞錯？是誰殖民誰？稱漢字漢名，根本沒有尊重過原住民族的意志和主體性，是民進黨嗎？

陳慶坤指責原住民「操作族群衝突、矛盾、鬥爭」，不就和泛藍陣營指責民進黨用上一模一樣的罪名？

陳慶坤甚至質疑原住民沒有為反抗威權體制、爭取民主自由付出代價，並且理所當然認為，民進黨人認為轉型正義的對象是國民黨，原住民應該也要這樣認為，不能對民進黨主張轉型正義。這當然是陳慶坤從頭到尾一廂情願的想法。在原住民的心裡，所有漢人都一樣，就連陳慶坤也是殖民者，而且佐證就在陳慶坤本人的文章裡。他質問：「稱漢字漢名，根本沒有尊重過原住民族的意志和主體性，是民進黨嗎？」我們的回答是：「是啊。也許是國民黨起的頭，但現在不是民進黨維持著現況？不就是像你這樣的學者主張維持國民黨漢字漢名的 legacy ？再說，台灣不論有多少問題，難道不應該由佔台灣總人口 98% 的漢人承擔 98% 的責任？」

此外陳慶坤還舉出一個非族名的例子：

（三）外人在布農族打耳祭廣場露營，族人認為不受尊重，發生口角，最後以布農族語九十度彎腰鞠躬道歉，「才平息眾怒」。

對此陳慶坤搬出「不要搞分化」的言論，甚至用上「封疆」這種帝制思維下的詞彙：

「山也BOT、海也要BOT」台灣人看山、看海要錢；若是，當原住民宣稱祖靈聖地不許外人進入，紛紛封疆、劃分界線，這裡不能烤肉時，小小的台灣分崩離析對誰最有利！

陳慶坤真正想說的，恐怕不是限制烤肉就會導致台灣分崩離析這種荒唐言論，而是「漢人以布農族語九十度彎腰鞠躬道歉」的「屈辱感」。也就是說，在陳慶坤這樣的人心中，漢人過去鄙夷原住民為「番仔」，如今事過境遷，原住民應該放下仇恨，就像國民黨要求台灣人原諒二二八一樣，但是原住民不能讓漢人有屈辱感，漢人要道歉，可以用中文、台語、客語，甚至英語日語都行，但用布農語就是屈辱。若能夠不道歉，拍手就走，那就更好了。（但是，對不起誰就用誰的語言道歉，有什麼問題嗎？誰會對美國人用日語道歉呢？）

陳慶坤在投書末段指責原住民「極端民族主義」：

從最近一連串原住民議題的發聲，咄咄逼人，原住民以此責難官員必須懂得原住民語言？外地遊客以「布農族語」道歉？「單列族名」呈現名字，要人家讀懂、識字，不懂就要學；台灣是民主自由的國家，小心是否一種「極端民族主義（Ultranationalism）正在被醞釀、發酵！？

可以看得出來，陳慶坤反感的不只是這些個別事件，更是漢人（或福佬人）的多數地位（也就是在文化與社會實踐上具有壓倒性的地位）受到挑戰，因此對原住民扣上「極端民族主義」的帽子。

事實上搞民族主義的一直都是漢人。漢人面對搞民族主義的中國，總是也搞民族主義，說「台灣和中國不同文不同種，台灣有原住民」之類的話。但原住民必須要問：你們主張獨立、打造自己的國家，與血統何干？難道台灣沒有原住民，你們就不要自己的國家了嗎？

面對中國時高喊「台灣人都有原住民血統」，回頭就踐踏原住民，指責原住民文化霸權、極端，這樣的心態你也有嗎？有的話歡迎持續造訪【原獨火塘】。

原獨語錄０５９｜當你有源頭的不正義，立什麼法，建什麼國，都有「源頭不義」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