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ysium
19
在一陣刺耳的吵雜聲之後,一切又轉為了令人擔憂的寧靜。
好似可以聽見幾人正在交談的聲音。
看似才剛打掃乾淨的門廊、老舊的木頭地板、從窗戶旁所透進的白色陽光,將市內點亮。
緹娜緩緩地張開了眼睛,並打了個呵欠。
她記得這個地方,還在部落時經常到這裡拜訪。
那麽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一個人了。
「您好,我是愛德華 · 倪可。」
率先打破沈默的,是那位有著俊美外表、尖耳朵、金銀短髮、藍色雙眸的精靈男孩,他將右手抬高、身體微微蹲低、接著將手放在胸口,做出了標準的敬禮。
相對之下,緹娜只是將身體前傾,彎腰做出了簡單卻尷尬的敬禮,「嗯⋯呃⋯我是緹娜.嗚。」
「真尷尬。這種猴子你居然還有辦法正視他的臉。」
「猴子?」
在不屬於那世界的聲音逐漸飄散後,眼前的兩個孩子都擠出了微笑,就這樣凝視著彼此。
他並沒有與自己相同的狼族特徵。
這是緹娜對於男孩的第一個想法,也是在那時,這是她第一次對於這個離部落好幾公里遠的地方,產生了好奇心。
此時,有個與男孩相同的精靈大叔從後方走了過來,並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對著自己身旁的父母打了招呼,並輕輕地摸了摸緹娜的頭,並稱讚了自己幾句話。
「你們長得真快。再過不久,或許你就會比愛德華高了呢。」大叔笑著對自己說。
大概只有高個幾個月吧,要不了多久,這傢伙就會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超過我了。緹娜無奈地在心中發著牢騷。
但當時的緹娜只是疑惑地看著他身後的男孩,並沒有多做回應。
下一秒,還沒來得及反應,甚至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發現自己正漫步在楓葉紛飛、秋風氣息濃厚的庭院之中。
這是緹娜相當喜歡的地方。
悠閒、自在,氣候宜人、溫和,鳥鳴聲與潺潺的河流聲,好似她正處於天堂之中。綠意盎然的草地,排列整齊石頭步道,以及在不遠處的那兩棵大樹之間,那張用繩子所編織而成的吊床,隨著風的吹拂緩緩擺動。
每次只要來到這個地方,緹娜就會來這個庭院之中,靜靜地坐在那個在樹中間的⋯
她稍微走近了一點,她發現樹中間並沒有任何東西,只有陽光被遮擋的樹陰而已。
「怎麼樣?很厲害吧。」
發出聲音的是一臉驕傲,並從後頭走了過來的男孩。
緹娜看著眼前的景色,露出了微笑,「還可以吧。」
「這裡可是我跟叔叔一起做的喔。」愛德華相當驕傲地說道,「這個草地、石頭步道、那兩棵大樹都是我們一起用的喔。」
「那你的叔叔真的蠻厲害的。」緹娜笑著說道。
「我也有幫忙啊,那兩棵樹一開始也只是小小的樹苗而已,也是我一起照顧的才有辦法長這麼大的喔。」
緹娜緩緩地朝著飄散著紅色楓葉的大樹走了過去,「真的嗎?但是你是怎麼把它們變這麼大的?」
「還有更厲害的呢,你看喔。」
似乎終於可以展現自己一直以來努力的成果,愛德華既興奮又開心地從放在大樹旁邊的圓木桌上,取出了一團用繩子所編織的物品。
「這是⋯甚麼⋯?」緹娜疑惑地問。
「你看不出來嗎?這是吊床。」
「吊床?」
「原來是這個時候啊。」
「真無聊,你們居然會對這種東西產生興趣?」
獸人族的部落,多半是以帳篷,或是洞穴居,這種不需太過於在意裝潢的簡易房子。所以,在這之前的緹娜從沒看過所謂的「吊床」是何種東西,更別說躺在上頭睡覺了,甚至連庭院這種東西,對他們來說都是奢侈的花費。
於是在聽見她從未見過吊床之後,愛德華像是發現了甚麼寶藏般,眼神滿是驚喜的光芒。
男孩蹲了下來,並對著她說,「你等著看吧,等等你一定會嚇一跳的。」
愛德華將纏繞於一起、幾乎可說是亂七八糟的繩子放在地上,接著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空氣流動、微風吹拂、鳥鳴聲停止,好似世上的一切都慢了下來,就為了能夠聽見男孩嘴裡所道出的詞語,他張開了口,念出了一段文字,宛如歌唱、宛如吟詠、像是與自然的對話聲,隨著閃爍著淡淡的微光,繩子自行動了起來,好似自行活動的棕色小蛇,順著愛德華所想要的方向移動,並緊密地接合在一起。
緹娜從未聽過這樣的語言,更沒有看過這樣的魔法,不,這個幾乎稱不上魔法了,可以說是⋯
好一陣子之後,一張接合緊密、如同手工編織的長形繩網就在他手上形成。
「怎麼樣?很酷吧。」
「剛才那個是甚麼啊?我從來沒有看過那樣的東西!」緹娜驚訝地說道。
「很酷吧!你果然不知道吧。」愛德華驕傲地笑著說道,「那個可是精靈族的祖傳魔法喔,只要說出正確的精靈語就能夠操控植物的魔法,這麼好用的東西,真不懂為何叔叔看到我用就會不高興。」
男孩一講完,就大步地跑到了後方,將繩網的頭尾分別掛在了樹枝上,再從桌上拿下了紅色的織布,並舖在上頭,也完成了吊床的最後一個步驟,同時邀請了緹娜一同坐上這個他製作的新玩具。
於是一同坐在了上頭的緹娜,感受到了樹枝支撐著他們的重量所發出拉扯聲,但仍堅固地將他們支撐於高於地面將近一公尺的距離,接著,兩人互相看了彼此,都對於此感到心滿意足。
「剛才那個魔法,我也想學。」緹娜對著他說道。
「那個很難喔,而且你應該是學不了的。」愛德華故意調侃道。
「為甚麼?你不就學會了。」
「這個可沒有那樣看起來簡單,有很多需要注意的地方。只要一個音發錯了,魔法就不會發動了。」
「小氣鬼,你是不肯教我,才這樣說的吧。我才不相信有東西是我不會的。」
「果真是小孩子。總是會因這些無聊的事情而鬧脾氣。」
「每個人都是這樣的。我相信以你的信徒來說,肯定也是這樣的。」
當時的緹娜的確不能忍受有東西是她做不了的,在部落總是游刃有餘的她,長老們所出的難題都被她輕鬆地解決了,測驗、考試、鍛鍊、武器的操作都不在話下。
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身材瘦弱、矮小、甚至有可能年紀比自己小的男孩居然說有東西是自己學不來的?甚至還一副很驕傲的樣子?
少來了,我也可以。
第一次被這樣拒絕的緹娜感到煩躁,故作生氣地轉頭過去,不看身旁的男孩。
但眼前的男孩仍沾沾自喜地說道,「怎麼樣?很酷吧。」
「哼,還好。」
「只是還好而已?你剛剛明明就很驚訝的樣子。」愛德華驚訝地靠近自己,「你明明就覺得很酷。」
「才沒有呢!」緹娜將身體移向了另一邊。
「騙人!」愛德華仍不死心地靠了過去,並對著她大聲喊道。
「小氣鬼!」
啪!
像是想要阻止即將打起來的兩人,再也支撐不了爭吵的樹枝斷了開來,使得在吊床上的兩人因而向另一邊倒了過去,失去重心的兩人就這樣順著後方的草皮,沿著山坡傾斜河床的方向滾了過去。
「啊啊!」
「啊啊啊!」
被吊床纏住的兩人發出慘叫,形成了沾黏上雜草與泥土的球體,硬生生地跌進了冰冷的河床之中。
所幸,河床只及他們的膝蓋。但即便有泥巴與河水所為緩衝,就這樣失去重心地讓河川的石頭,直擊自己背部的痛楚,仍讓緹娜的眼淚直奔眼眶,只差沒有放聲痛哭而已了。
「甚麼啊?」緹娜跪在了冰冷的河水之中,並生氣地抬起頭。
跌坐在原地的愛德華也將身子抬起,將頭上的繩子拉下,並望向了她。
被河水浸濕的兩人,跪在河川之中,並看著沾滿上泥濘與河水的彼此,就這樣短暫地停頓了一會,似乎兩人都在釐清發生了甚麼事。
接著,愛德華指著自己,並捧著肚子,發出了大笑。
「哈哈哈⋯⋯啊!」
再也忍無可忍的緹娜,在男孩還處於嘲笑氣息的同時,就這樣朝著愛德華的臉,給了他一記沾滿泥土的直拳。
「有甚麼好笑的!」緹娜生氣喊道。
遭受了重擊的愛德華再次倒在了水裡,然而,過了沒幾秒再次起身,一看見自己,又再次發出了爆笑。
「你⋯看一下你自己,哈哈!」
「甚麼啊⋯」雖然不情願,但只能照做的緹娜,緩緩地低下了頭,透過水的倒影查看自己的模樣。
看見了自己的樣子,緹娜倒抽了一口氣。
被泥土塗滿全身與全臉的怪物,有著雜草作為自己耳朵,石頭作為自己裂開的笑容,再配上自己驚訝的表情,臉上的東西又會全部混在一起,如此滑稽的模樣,也難怪愛德華每次看到自己就會大笑出聲。
他的笑聲仍沒有停止,甚至到了用手不斷拍打水面的一發不可收拾。
不可原諒!
緹娜從河川裡抓了一把泥土,並揉成了球狀,朝著他扔了過去。
啪!泥球不偏不移地打中了他的臉,並在愛德華嘲笑的嘴臉上化了開來,將他也變成了泥巴怪物。
「你幹嘛啊!」隨著泥巴的憤怒,怪物的表情與眼睛都皺在了一起。
「哼!誰叫你笑我。醜死了,泥巴怪!」
「甚麼!」
啪!
緹娜感到冰冷的泥巴砸中自己,於是她也不甘示弱地以泥巴球回擊。
因為一張吊床所引發的泥巴戰爭,就這樣打響。
緹娜記得那天的事,不,可說是從來都沒有忘記過,時間、地點、氣味、聲音、畫面、心情,所有的一切都被牢牢地刻印進了腦海之中,那是她與這位奇怪的精靈男孩的開始,也是。
隨著河川反射的陽光,並倒映著兩人打鬧的開心表情。
她的記憶到此為止,過去的時間也被暫停,水花停滯在空中,小孩打鬧的身影也停了下來。
一隻纖細的手緩緩地撫摸上了愛德華的臉蛋,「討人厭的小鬼。」
一直處於靈體狀態的緹娜,站在後方,靜靜地看著男孩身後出現的女人身影。
緹娜並不畏懼她,可說是什麼想法都沒有。
畢竟她可不是第一次出現在自己的夢境之中了。
只見女人走到了男孩的正前方,並蹲了下來「好吧,我承認,這傢伙的確有些不一樣。」
「所以,你讓我重看這段回憶的用意是什麼?」緹娜問道。
有著橙色長髮的女人露出了笑容,「如果我說這是賠罪你會相信嗎?」
緹娜望向四周,「就這樣?你給我看我自己的回憶就說是賠罪?你好歹也想之前一樣給我個提示吧。」
「情況有些變化了,緹娜。」女人重新站起來,並轉過身面對她,「這次不能像上次一樣,只是讓你跟著你的朋友一起到歐魯達那了。不過,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我在指的是什麼了。」
緹娜當然知道,畢竟她可是親身與那些,不是魔物也不是人類的怪物戰鬥過。
「他們到底是什麼?」緹娜問道。
女人踩在水面上,停滯的水面沒有起漣漪,反而像面鏡子,倒映著天空,卻沒有照射出女人的面容。
「你提的問題順序錯了。」女人糾正了緹娜,「你應該問的是,他們是怎麼變成那樣的?」
「你真是夠了,可以不要再賣關子了嗎?」
「真是沒耐性。」女人露出了如同龍族的尖牙,大聲笑了兩聲。
停頓了一下子,女人跨步地走到了河岸邊,轉了一圈,好似自己正在跳著優美的舞蹈。
「力量的衍生物。」
「啊?」
「起初只是魔物受到了「力量」的誘惑,獲得了壓倒性的實力,卻也讓本身的壽命縮短許多。直到被病毒侵蝕完畢之後,作為啃食屍體的魔物們,在進食的同時也一同遭到了感染,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直到了現在。」
「什⋯麼⋯?那為什麼⋯?」
「早已失去靈魂的屍體,對他們來說,可說是極佳的溫床。」
「但是⋯」緹娜有些不敢置信,「我以為你跟他們不一樣。」
「孩子啊,很多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的。」女人似乎有些懊惱地說道,「即便變成了人人景仰的存在,但說到底,我們與你們所牽掛的事情仍是一樣的。」
一股惱火的憤怒湧上心頭。
她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明明知道了這麼嚴重的事情,卻還是袖手旁觀,這種行為比起那些罪魁禍首更要過分。
即便到了現在,已經有如此大量的人數死亡了,甚至擁有可以阻止他們的能力,卻還是沒有出手?
「別開玩笑了!你就跟他們一樣!」緹娜憤怒地大喊,「明明就知道正在發生的事情,卻還是袖手旁觀的你,也是兇手之一。」
女人沒有回應,只是緩緩地走到了自己面前,靜靜地看著她。
「你必須得了解,」女人緩緩地伸出了手,一改之前的命令口氣,轉為了溫和,試圖搭在自己的肩上。「我們⋯」
她沒有辦法再聽下去了。
即便這位是幫助自己數次的女人,彷彿一直以來相信的信念破滅。
「不要碰我!」還沒等到她說完,緹娜反掌擋掉了她的手,「那你現在出現是為了什麼?你又想要我做什麼?」
停頓了一下子,女人收回了手。
「唉⋯」女人恢復了之前的口氣,「跟著那兩位學士生離開這裡吧。」
「什麼?」
緹娜感到一陣暈眩,記憶的景色開始逐漸崩解。
「時間差不多了。」女人望著四周,「聽好了,緹娜。若是沒有加以阻止的話,不只是這個世界,連你的朋友都會因此而喪命的。」
女人的形體開始消散,如同火焰的橙色長髮也轉為了透明。
「等等⋯岐琉!」緹娜伸出了手,試圖想要抓緊那個消散的身影,「媽!」
女人的臉只是靜靜地望著她,等待著自己的提問。
「你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情?」
岐琉的眼神先是低沉,接著再次轉為了笑容,「拯救世界。」
接著,一切都轉為了白色。
只留下那句迴盪在她腦海的一句話。
下一刻,她緩緩地張開了眼睛。
在眼前的,是陌生、棕色木製天花板。
從背部所傳來的柔軟判斷,緹娜正躺在陌生的床上,畢竟她記得宿舍的床有多麼地堅硬。
剛才那果然是夢境,畢竟在睡夢中的自己並不會感到從各處身體傳來的疼痛。
尤其頭部。
她舉起了手,按在了頭上,試圖緩解這股不適感。
「嗚⋯」
緹娜從纏繞在頭上的繃帶可以清楚聞到,那股用藥草與清水沖洗過後混合的味道,但現在聞到了,反而讓她產生了一股反胃感。
等等,繃帶?
緹娜抬起了手,看向了身體。
原本身上的衣服被換下,現在穿著的是連身白色病人服,在緹娜的手臂、胸口,以及額頭都被纏上了繃帶。
她望向了一旁,房間內只有一張床與一張桌子,以及將陽光從外頭帶進來的窗戶。
外頭的街道仍異常地有朝氣,緹娜認得這條街,也認得底下吵雜的市集。看來緹娜在城鎮裡的教會進行療傷,不過要是小誤在這的話,這些傷口應該還不用用到繃帶治療才對。
緹娜開始在腦袋中回想失去意識前發生的事情,但一旦這麼做,頭部又再次傳來了劇痛。
我現在連回想都不行嗎?緹娜生氣地在心中罵著。
不過她倒是記得某些事情,那艘只剩船尾的船沉入水中、黑色噁心噴油巨龍、被困在山頂的眾人,以及空意外的冰控能力。
話說回來,那到底是什麼?空又是怎麼突然擁有這麼強大的魔法的?
等到緹娜見到空,一定要問清楚才行。但在那之後的事情,她也不太記得了。但那些也不重要了,至少現在沒事了。
更重要的是,就是自己的夥伴們。
她將腳伸到了床邊,並緩緩地站了起來,雖然從身體傳來的劇痛使得她直冒冷汗,但還可以撐得下去。
這點小傷,對狼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這股疼痛刺激著每根神經,緹娜還是死命地推開了房門,走到了走廊。
長廊之中,只有明亮的陽光與外頭傳進來的陣陣微風,以及幾個快步走過的身影。
緹娜一手撐著牆壁,停下了腳步,從身體傳來的暈眩感讓她無法再前進。
「緹娜?」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後方傳了過來。
是醫院的工作人員嗎?
緹娜下意識地想要離開,向前踏了一步,雙腳卻也在那瞬間變成了醬糊,支撐不了身體,她只能向前傾倒。
一隻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在跌下去之前,將她扶了起來。
「你不應該這麼快下床的。」那個聲音說道。
「埃⋯吉斯?」
被汗水所模糊的視線之中,他看見了臉上貼著繃帶的男孩,用擔心的綠色眼睛看著自己。
「沒想到你真的在今天醒來了,看來我又輸了一輪啤酒了。」埃吉斯擠出了一個笑容。
緹娜喘著氣,緩緩地說道,「他們⋯呢?」
埃吉斯輕輕地扶著她,「修女他們說你得多休息才行,不然你會負荷不了的。」
「埃吉斯,他們在哪裡?」心意已決的緹娜,擠出了幾個字,希望能透過這樣的語氣讓他了解。
埃吉斯看著自己,沈默了一會。
「發生了什麼事我可不管喔。」埃吉斯無奈地說道,接著帶著緹娜走向了走廊的另一邊。
「⋯發生什麼⋯事了?我們是怎麼⋯?」試圖想要找回自己片段記憶的緹娜,努力控制了自己的嘴說道。
「你不記得了?你不記得你被石頭砸中頭的事了?」埃吉斯有些懊惱地說道,「不過,我其實跟你一樣,並不是很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太多事情發生了。」
被石頭砸到?
緹娜雖然不相信他說的,但埃吉斯的眼神並不像是在說謊,也沒有理由要對這件事情撒謊才對。
「石頭?」
「奎恩將擋在前面的路炸開的時候,上面的石壁並不是很堅固,在我們通過的時候,你就被砸中了。」
他們轉了個彎,朝著長廊的深處走了過去。
所以其他人都還在戰鬥的同時,自己卻被石頭砸昏了?不過這也解釋了頭部與身體上的傷口了。
緹娜既氣憤又無奈,她居然是因為這樣的理由需要療傷,要是傳出去了,所有獸人族都會嘲笑自己的。
「其他人呢?」緹娜問道。
講到這個,埃吉斯的表情就沉了下來。
「埃吉斯,其他人呢?」
「我們到了。」
兩人停在了一扇擁有金色門把的雙開大門前。
「緹娜,我得先說,修女跟神父已經盡他們的全力的了,也試過所有方法了,剩下的只能靠他們自己了。」
緹娜心頭一緊,原先的暈眩感也被恐懼所侵蝕至一滴都不剩。
他們⋯是誰?
埃吉斯緩緩地推開了門,引領著她步入裡頭。
比起剛才自己的房間要寬敞上兩倍的房間之中,擺放著幾張沙發與椅子上頭,堆滿了背包與雜物。而在房間的另一邊,則是承載著三位病人的三張棉床。
聽見了門被推開的聲音,幾個人影從一旁的椅子上站了起來。
「緹娜,你醒了?」頭上也纏著繃帶的奎恩走了過來,驚訝地看著她。
站在一旁用三角巾吊著左手臂的奇諾,眼神也透露出了他驚訝與鬆了一口氣。
「你沒事吧?你怎麼過來了?神父說你還得多休息才行,不是嗎?」手臂纏上繃帶的愛德華,緊張地走了過來,仔細地查看著自己。
緹娜點點頭,視線卻始終不敢離開在一旁的病床。
埃吉斯將扶著緹娜的手鬆開,「我已經有說過了,但她堅持要見大家,所以只好⋯」
「謝謝你,埃吉斯。」愛德華向他道了謝。
「怎麼⋯會這樣⋯?」
道出了絕望,交雜著不敢置信的言語,都不足以形容緹娜內心的驚恐。
有著貓耳、金色短髮的女孩——小誤,全身被紫色的血管所蔓延,深藍色的結晶幾乎快將她的身體給覆蓋。
銀色長髮的人類女孩——綾華,如同被無數的刀刃所砍中般,到處都是清晰可見的傷口,原先蓋在傷口上的乾淨白布都被鮮血所染紅,女孩也因為痛楚而微微顫抖著。
在房間的最深處,則是右手被纏上繃帶的空,卻與小誤相同,紫黑色的血管順著手臂上的傷口,逐漸蔓延至身體各處。在痛苦的地獄之中掙扎的三人,滿身傷痕、掙扎著尋求求生的意志。
而其他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無能為力、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等待他們自行跨過,回到他們身邊。
「他們⋯」
「神父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傷口,」愛德華也一同看著他們說道,「不論他們使用了多少神聖術都沒有用,傷口一直不斷地擴散。比起空,小誤又更加嚴重,要是這東西不快點阻止擴散的話⋯」
緊閉的雙眼、冒著冷汗的他們,彷彿每次的喘息都會帶來無比的劇痛。
怎麼會這樣?
「你!」緹娜憤怒地抬起頭,朝著奇諾身後,始終一言不發的奎恩憤怒地走了過去,「這全部都是你害的!」
奎恩低下了頭,沒有回應。
又是這個表情嗎?
那個明明就知道所有的一切,卻袖手旁觀的表情,緹娜再也看不下去了。
像這樣,被擊潰在地爬不起來,至今目睹過的好多次悲劇,甚至被空白支配意識的情況,她應該早已麻痺了才對。然而這次卻不同,受害者是自己的朋友、也是一直以來相處的夥伴,緹娜沒有辦法無視,也沒有辦法裝作甚麼事都沒有發生。
她沒有這麼聖人,也沒有打算要用善良的方式處理這一切。
激動地使得全身的毛髮豎起,彷彿隨時都可以將眼前的男人碎屍萬段。
然而這副虛弱的身體不願讓緹娜隨心所欲,一股暈眩感瞬間襲來,使得她連站都站不穩。
「等⋯小心點。」埃吉斯伸出了手,試圖扶著她。
一手抓住了床的欄杆,穩住身體的緹娜,將試圖提供幫助的手甩開,「別碰我!你們三個早就知道了吧?所有的事情,你們早就知道了吧?」
房內崩潰哭泣的少女眼中,這全部根本就是為了隱瞞對自身不利的事態而隱瞞的事實。
所說出的每字每句,都是悲痛的傾訴,足以譴責良心、刺人的話語。
可是,他卻又無話可回。
「如果你們早點告訴我們,我們就可以提早準備,甚至就能夠防止這些事情的發生。」緹娜生氣地喊道,「你們不是學士院的研究生嗎?為甚麼沒有解藥?為甚麼沒有應對的方式?為甚麼甚麼都不知道?為甚麼⋯甚麼都做不了呢?」
是啊,為甚麼?
不,緹娜知道原因。
「是⋯我的錯。」
品嘗永無止盡的苛責之苦,沉痛的感情竄過他們的眼睛。
那是失望、是悲歎,最甚的就是對夥伴們的愧疚,珍惜的一切全部喪失,自己卻只能看著一切發生,卻又無能為力的苦痛。
這是她的錯,打從一開始的選擇,就是錯誤。緹娜應該要預想到會有這樣的危險,是她欠缺思考,也是她沒有聽從其他人的勸告才導致這樣的結果。最該受到譴責的人,並不是他們,而是自己。
像要保護自己的夥伴免受敵意視線所傷,願意承受一切的奎恩走上前,並跪在了地上,「對不起⋯」
「奎恩?」埃吉斯驚訝地看著他。
「你們說的是,沒有事先告訴你們,的確是我們的不對,真的很對不起。」奎恩將頭壓在地上,打從心底感到懊悔與自責,「面對未知的東西,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也是我們的疏失,對不起。我知道這麼說一點幫助都沒有,但是這一切並不是無用的,透過這次的經驗,我們知道了病毒的習性,以及幕後黑手了,只要再多一點時間,說不定就能夠找到拯救所有人的方法了。但是只憑我們三個人的話,是遠遠不夠的,所以,請你們把力量借給我們吧,我用我的生命做為保證,我會盡我的全力來幫助你們所有人,也會盡全力找到病毒的解藥來拯救他們的。」
上氣不接下氣,男孩流淌的汗水劃過下巴,一字一句都拚盡了全力,真心地向著眼前的幾人立下誓言。
「拜託你們了。」奎恩將頭扣在了地上,懇求著。
奇諾也蹲了下來,對著幾人說道,「拜託⋯你們了。」
埃吉斯也向後退了幾步,彎下腰,向愛德華與緹娜敬禮,「拜託你們了。」
那些日子,那些時光,幾年的時光卻如同一瞬間,對現在的緹娜來說,是那麼遙不可及又令人惋惜。離開了部落,選擇了重新來過,卻又再次回到了原點,然而世界都向著他們張牙舞爪,慘酷的現實都警惕著自己,並不值得那些短暫的幸福。
真是夠了。
只要催促自己放棄的聲音出現,每次的聲響都是甜美的誘惑,緹娜想要就這樣將一切都交給它。
畢竟,如果按照那聲音去做,一定可以變得更加輕鬆吧。這絕對不是只有緹娜會受到這樣的誘惑吧,只要是人都會這樣吧。為眼前的選項煩惱時,第三個選項出現的話會怎麼樣呢?那個選項宛如天啟,被人責備伸手選取的沖動。
但是她不能這麼做。
要是這麼做了,緹娜肯定不會原諒自己的。
「把頭抬起來吧。」緹娜撐起了身子,看著緩緩將頭抬起來的男孩說道,「我還是不能原諒你們。」
奎恩自責的眼神幾乎可以將他給吞噬,顫抖的身體,似乎也強忍著身體所帶來的疼痛。
「但是,就是因為我無法原諒你們,你們絕對不准輕言放棄,一定要找到解決的辦法,我會作為你們的監督人,讓你們一刻都不能鬆懈,直到把他們救活為止。」緹娜說道,「而且,發起這次行動的是你們,那就有始有終吧。」
奎恩看著自己,眼神中的自責多出了感恩的淚水,並再次低下了頭,「謝謝你們。」
「還有,不要拚上性命,請你們好好活下去。」緹娜繼續說,「我不想要再看到有人在我面前死掉了。」
奇諾將奎恩扶了起來,向著緹娜他們再次彎腰敬禮,並道了謝。
愛德華先是看了一下緹娜,接著再次看向了身後的病床,「我就說吧,她不會像我一樣那麼好說話的。」
埃吉斯擠出了笑容,並點點頭,「這倒是。」
「好了,該說的也說完了。」愛德華說道,「奎恩,可以跟我們說你們的計畫了吧?」
碰!
話才剛說完,他們身後的大門就被大力地推開。
幾個身穿白色軍裝的士兵走了進來,將他們團團圍住。
「甚麼?」奎恩驚訝地看著他們。
「你們是誰?」愛德華大聲地問。
接著,從後方走出了一位男性,右手臂上擁有浴火重生的鳳凰圖案。
「愛德華・倪可先生,以及,緹娜・嗚小姐,」那男人說道,「我ーー芬恩・馬克,以不死鳥神話副團長之名,將你們以「封印教團嫌犯」的罪名進行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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