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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 拯救計畫③ : 父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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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正在叫著自己的名字。

靠著薄弱的聽覺,她確實聽見了,但早已被睡意所淹沒的小誤根本沒有力氣張開眼睛。

好似在寒冷的冬天,蓋上厚實又溫暖的棉被般,她不願從睡夢中甦醒,寧願靜靜地躺在被窩之中,貪戀著這得來不易的溫暖。

悠閒的下午、溫暖的陽光、舒服的被窩、如同悅耳音樂般的鳥鳴聲,以及,身處於與記憶中相同的那個家中。

碰!碰!碰!

原先的說話聲轉為了激烈的敲擊聲。

她緊閉著雙眼,不願張開,並選擇了忽略,抓緊身上的被子,將自己的頭也埋了進去,希望藉此能夠減少聲音的接觸。

碰碰碰!

原先只是輕柔的敲擊聲,轉為了激烈的撞擊聲,好似要將她身後的窗戶給打碎般。

是誰啦⋯不知道我現在很睏嗎?

她在心裡憤恨地咒罵著,那聲音卻沒有因此而停下。

小誤緩緩地張開了沉重的眼睛。

由巨大野豬毛皮所製成的獸皮沙發、深褐色的木製地板、溫暖且不斷發出溫暖的壁爐正燃著橘紅色的火光,以及客廳另一邊的廚房,有著兩個正在交談的身影。

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小誤所記得那樣和平、悠閒。

她相當喜歡這樣的日子,不需要操心任何事情、不需要煩惱自己的下一餐是否有著落、不需要過著與魔物戰鬥的日子、不需要擔心自己未來的去向、不需要煩惱生活上大大小小的事情,一切都輕鬆了不少。

沒錯,就這樣就好了。

小誤!

順從著這個聲音,她望向了在自己身後的窗戶外頭。

明亮的太陽將外頭的一切所遮蔽,映入眼簾的,只有那位神情緊張、交集,並不斷敲打著窗戶玻璃的那位少年,正不斷地叫喊著自己的名字。

「空⋯?」

「小誤,你聽見了嗎?」空緊張地說道,「我們得離開這裡,快點!」

小誤疑惑地看著他,完全不能理解他所說的話語。

從這裡出去?為甚麼?

為甚麼要從自己的家裡出去?父親跟母親都在的這個家,根本就沒有理由要選擇離開才對。

「小誤!」空大聲喊著,聲音卻好像越來越遙遠,「再這樣下去的話,你也會死的!」

死?

小誤抬起頭,看向了正在廚房談天的父母。

雖然說仍有許多心願尚未完成,但若是此時此刻能跟他們一起的話,死亡甚麼的,也無所謂了。

「那,大家呢?緹娜、愛德華、影,還有我,大家都在等著你回來,所有人都拚盡全力在救你,你就這樣丟下他們不管了嗎?」

空,你是不是搞錯了甚麼?

大家⋯都在這裡啊。

因自己睡眼惺忪的雙眼所模糊的視線之中,逐漸浮現出那所熟悉的五位夥伴們,少去了成長之後的身材,五人都變為了小孩子模樣的他們都坐在了地上、沙發上,臉上都露出了幸福與開心的表情,並與平常一樣,開心地打鬧、大笑著。

綾華與緹娜兩人在地上用蠟筆畫著奇怪的圖案,並舉至臉上,跑到一旁,對著還在跟影聊著天的愛德華,大聲嘲笑著。看見兩人捉弄自己,愛德華也不甘示弱地就這樣在狹小的客廳之中追著兩人跑。

「妳睡飽啦,睡美人。」

聽見這個聲音,小誤的內心宛如刀割。

她記得這個聲音,也記得他說話的口氣,從一旁飄過來的,也是自己記憶之中的那股氣味。然而小誤卻不敢望向走過來的那個身影,佔據身體的不是害怕,而是足以讓她動搖的思念,深怕自己只要一撇,「他」就有可能消失不見。

但這個身影、這個氣味、這個聲音,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惡魔的誘惑,也是她曾不斷祈禱能在夢中看見的人,甚至只要多看一眼,她也願意用任何東西來換取,但此刻卻不請自來,她又要如何抗拒?

「怎麼了?你這樣看著我,爸爸我也不會再變得更帥了。」

果然與自己記憶之中的模樣相同,有著如同收成稻米般的金黃色長髮,精瘦的身材滿是肌肉紋理與線條,再加上充斥著早已變成疤痕的無數戰鬥傷痕,顯得作為獸人族的驕傲與威嚴。而頭頂上的耳朵與在身後不斷晃動的尾巴,都戴上了貓人族象徵的金屬環,並不斷鈴鈴作響。

曾作為父親的這個男人,即便已經過了好幾年,卻還是有著當年的年輕樣貌,帥氣、慈善、滿是笑容地看著自己。

小誤始終不願意將視線移開,只希望能夠將這個身影牢牢刻印在腦海之中。

「欸?你怎麼哭了?」爸爸看著自己,緊張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被淚水所淹沒的模糊視線之中,只見其他人同時轉了過來,擔心地看著自己。

「啊,爸爸你又做了甚麼?」

悠哉的嗓音和狀況外打斷了他,跟爸爸相同,有著烏黑長髮與貓耳的女人,雖說臉上顯著不悅,但其實卻是個內心甚麼都沒在想的人,這十七年來打過的交道讓小誤清楚了解她,媽媽放下了手中洗到一半的碗盤,並從廚房走了過來,指責地說道。

「這是誤會啊,希爾。」爸爸緊張地蹲在自己身前,「小誤,你怎麼啦?」

「沒⋯⋯有,只是⋯做了一個惡夢。」無法控制自己淚水的小誤,從咽喉擠出了幾個字。

兩人停下了交談,並互看了彼此一眼。

「原來如此,那我們準備來吃飯吧。做了惡夢的話,只需要好好吃上一頓飯,所有不好的東西就會一瞬間不見了喔。」

「嗯,大家也來一起吃飯吧,今天為了你,媽媽可是有加把勁喔。」

收拾起情緒的小誤,望著在一旁餐桌上滿滿的菜色,並不斷飄著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

這麼說來,自己又是多久沒吃到媽媽所做的菜了?

老早就離開家鄉的小誤,在外頭生活的日子,幾乎都是以麵包配上燉湯這樣簡易的菜色來填飽肚子的。雖然自己一直都不是很喜歡獸人族的菜餚,太過油膩、重鹹,但為了能讓還在成長的小誤獲得完整的營養,媽媽總是會將食材進行處理、調整到能夠食用的程度,才將食物送上餐桌供給他們食用。

這是媽媽為了家庭所給予的貼心,也是她身處於家中所獲得的幸福。

原先在客廳打鬧的其他人,也一同站起身,在寬大的餐桌旁,拉開椅子坐了下來。而小誤緩緩地從沙發站起身,並跟隨著爸爸的身影,走到了餐桌旁,並拉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哦哦,好棒喔!小誤,你碗裡的菜色也太特別了吧,好像愛德華做的菜一樣。」綁著銀色馬尾的綾華笑著對緹娜說道。

愛德華反駁道,「我才沒有咧,又不是只有將所有的青菜丟進去就叫做菜了。」

爸爸也看見了自己碗盤裡的菜色之後,對著媽媽說道,「那個⋯媽媽,為什麼只有小誤的碗裡堆了滿滿的花椰菜?」

小誤低下了頭,疑惑地看著盤子內,以大量豌豆裝飾的特別菜色。順帶一提,小誤不喜歡吃花椰菜。雖然綠色蔬菜都不喜歡,但其中最討厭就是花椰菜。

「我記得有一天小誤不是說討厭吃花椰菜嗎?我覺得不可以挑食,就想趁這個機會讓你多吃一點,才能讓你克服挑食的壞習慣。要多吃一點喔,這可是媽媽的愛喔。」

「竟然仰賴連何年何月何日都不記得的記憶,就想強迫人家吃一輩子都不敢吃的東西,媽媽你也夠狠的了。」爸爸回應道。

「你再多說一句,我就去準備一整盤的紅蘿蔔給你。」

是啊,在記憶之中的兩人,這對夫妻之間總是直來直往的,這就是他們的日常,也是令小誤相當羨慕與想念的日子。

「那個先不管,你要小誤怎麼辦啦?她肯定是沒有辦法吃下這東西的。」爸爸替自己發聲。

「因為媽媽討厭花椰菜,連看到都討厭。」

「⋯⋯那你還說要人克服挑食?」

「啊,不過不要搞錯了。媽媽討厭的不只有花椰菜,像這種有奇怪味道的食物全都討厭,只要聞到就覺得想吐。」

「那妻子的責任就讓丈夫一肩扛起,善後就交給爸了。」加入話題的小誤開口說道,而原先在爭論的兩人先是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接著繼續延續了話題。

「不要講那麼殘忍的話嘛,小誤。我們是感情融洽的家人吧?也就是說,你跟媽媽討厭的東西我也討厭呀。」爸爸有些緊張地說道,「既然這樣,就讓所有人都吃一點,大家一起承受這個⋯⋯幸福吧。」

說完,爸爸拿起了碗盤,將滿滿的花椰菜交到了在餐桌上的每個人碗中,並要求所有人都要將碗盤裡的食物吃光。

小誤也拿起了餐具,一口咬下了這如同毒藥的綠色蔬菜。

然而送進口中之後,那東西並沒有她記憶之中的那樣噁心,反倒就像是調味料加的不夠般,根本毫無味道可言。

但若是以花椰菜來說,她倒是不介意它失去了味道。

午餐時光就這樣在歡笑與鬥嘴之中,緩緩、平靜地結束。

吃完餐點的小誤,回到了自己房間之中。

狹小的房間裡,只有一張桌子與毛皮所製成的床,而另一邊則是塞滿了各式各樣的故事書。木桌上頭則是有散落一堆雜亂的小東西與有著小誤筆跡的奇怪人形紙張,傳達出主人的興趣多元性。

她曾花上好久的時間待在房間裏頭,用蠟筆與紙張勾勒出腦袋裡所想像的世界與畫面。那些放在書櫃之中的故事書,也全都被小誤讀到封面毀損、頁面剝落。沉浸於故事之中的英雄與事蹟之中,無法自拔的她,嚮往著有天也能像故事之中的主角一樣,擁有屬於自己的冒險故事。

「小誤?」

聲音穿門進來,還沒回應,房門就被爸爸開啟。

小誤緩緩地坐在了床上,「怎麼了,爸爸?」

「也沒什麼,只是想來跟你聊聊。」爸爸笑著說,並走到了書桌旁,拉開了桌子底下的椅子,並一屁股坐下,「感覺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說話了。」

小誤看著爸爸,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嗯⋯是啊。」

的確很久了,自從那天開始,她就不願意再想起關於父親的任何事情,自己也離開了這個部落,選擇到了更大的城市,選擇與其他人結識,就是不想再次回憶起關於這個男人的一切。

但她並不怨恨他,只是害怕自己再次陷入痛苦的泥沼之中。

「所以⋯?」

「嗯,這個嘛。你有喜歡的男生了?」

聽到爸爸說的話語,小誤差點將剛才的午餐一瞬間吐出來。

「看到你反應這麼強烈,已經是不打自招了喔?」就像是個調皮的大孩子,爸爸露出了捉弄的笑容說。

有沒有喜歡的男生,這樣的關心對現在的小誤而言根本沒有意義。

但爸爸應該不是關心這個,也不應該關心這個,更別提,自己目前的生活重心根本就不是感情,連自己的下一餐都不知道有沒有著落的她,根本自顧不暇了,哪還有餘力可以談感情。

「才沒有咧,現在根本沒辦法談戀愛啊。」

「是這樣嗎?看你的那群朋友們,感覺你看對其中一個男生的眼神不太一樣喔。」

小誤腦中閃過了某個人的畫面,感到雙頰溫度上升,心頭一緊,連忙轉過頭。

「哎呀,猜中了嗎?」爸爸再次說,「哼哼,想要躲過我的法眼,你還早了一千年呢。」

「喔,煩死了。」小誤說道,「如果只是要講這個的話,就出去啦。」

「不要這麼流暢地趕人嘛。我是真的想要好好跟你說話的啊。」

「我不想要聊這個啦。真是的⋯好不容易見面了,結果說的是這個東西。」小誤無奈地抱怨道。

聽見這個,像是說了甚麼傷人的話,父親收起了情緒,靜靜地看著自己。

「對不起,爸爸。我不是那個意思。」

父親再次露出了笑容,「沒事的,我知道。」

小誤不該說那些話的,即便事實也不該這樣說出口。

「為什麼⋯⋯今天突然跟我講這些?又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

他笑著說,「大概是身為父親的直覺吧。不知道為什麼,給人感覺就像可以聊聊這個話題的樣子,而且妳的樣子看起來變得稍微比較成熟了。」

「比較成熟?」小誤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身體,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老實說,爸爸說的話,她根本毫無頭緒。

可是小誤到今天的生活方式,到底哪裡產生了變化呢?是生活改變了?吃下肚的東西改變了?每天起床與睡覺的地方改變了?說話的對象改變了?跟她打交道的人們改變了?

完全沒有。所以說一切都是他誤會了。

小誤也不打算要改變,也沒有打算要離開這裡。

此刻的她擁有一切,根本不需要離開,她也沒有想要離開。

若是外頭的世界會給予自己痛苦與艱難,那麼為甚麼不選擇輕鬆一點的方式呢?為甚麼不選擇擁有衣食無缺的生活呢?

這樣就好了,這樣才是對的。

外頭被雲朵所遮住的陽光減弱,整個房間也暗了下來。

那又如何呢?

過幾秒之後,陽光也會探出頭來,一切又會恢復原狀。

就算沒有自己的未來,日子也會一天天過去,時間也仍舊一分一秒地在移動著,自己選擇待在這裡,或是選擇離開,根本毫無差別。

是啊,她當初根本不該離開的。




父親。

這個概念對小誤來說,是個不可奢求卻又是極度渴望擁有的存在。

對於爸爸來說,她的記憶只停留於自己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對於父親的印象,是個會帶著從各地帶回來的故事書,或是各式各樣新奇物品的禮物大叔。相當喜歡這些稀奇古怪東西的爸爸,也會帶著小誤一同玩耍著那些東西,甚至一個不小心還把家裡搞得一團亂,讓媽媽氣得直跳腳。
但這樣愛玩的父親,仍會在睡前,陪在自己身邊,耐心地說著一個接著一個的床邊故事,直到自己敵不過睡意為止。

還只是個小女孩的小誤,不明白為何他可以從外面帶回來這麼多的東西,只知道這樣的他,似乎也會因為這些原因離開家很長一段時間,只留下她跟媽媽兩人就這樣過著日子。

但仔細想想,小誤從沒聽過媽媽抱怨過,只是當自己問起時,會露出相當思念的表情而已。

直到自己長大了之後,有次意外地在部落聽到父親的名字之後,她才明白父親在外頭工作時,每天是怎麼樣地跟死神搏鬥。

A級冒險者。

這是有次小誤在打掃家裡時,在爸媽的房間之中找到父親的冒險者卡片時,上頭所寫著的資訊。

為了與魔物戰鬥的冒險者,或是為了守護部落才與怪物戰鬥的父親,必須經常到外地支援,在九死一生之中,救下許多人的父親,也因此會獲得許多當地人所贈送的特產,或是其他用來作為紀念的物品。

從小誤的眼光來看,也是充滿魅力的人物。她也因此嚮往著冒險者這個職業,希望哪天能夠看見父親戰鬥的英姿。

「這個對小誤來說還太早了。等妳長大一點我再教你吧。」當時,小誤希望向父親學習與魔物戰鬥的技巧時,爸爸是這樣回答她的。

當然,以那個時候的小誤來說幼時的傲慢,可以說是自以為無所不能吧。

小時候的她不管是運動還是念書,成績都比同期的好,就像是遺傳了父親的優良血統,腳步比別人快,比別人聰明,自然而然就成為同齡孩子之間的中心人物。

「這可是地母神.泰坦尼亞斯所賦予的禮物啊!」

附近的大人們總是這樣稱贊、評論著。

被評價為「那個人」的孩子,是年幼小誤的自豪的來源。

常哈哈大笑,愛聊天,很會哭,也會生氣,行動力強,賣力工作。父親的身邊總是有許多人,被眾人仰慕,是笑臉的中心人物。而這樣的父親公開說自己最重要的人就是母親和小誤兩名家人。

這可是莫大的驕傲,是維系著傲慢優越感的特權。

有朝一日想變成父親那種人——那對小誤來說是理所當然的心願。

直到自己魔法的出現為止。

與一般獸人族的魔法擁有天壤之別的自己,一瞬間掉了所有人身後,原本一開始的優越感也在一瞬間轉變為了眾人的嘲笑、捉弄。每當自己越往父親的方向邁進,小誤頭上代表榮耀的星星就越遠。

那些閃耀的星星,對她來說每一個都是接近父親的路標。

而那些星星的消失讓她倍感焦躁,甚至可說她找不到了每天起床的動力。

她開始害怕與人交流、害怕與人碰面、害怕與人說話,甚至連直視對方都害怕。她不願意展現自己,不願意像以前一樣,享受在眾人的眼光之下,不願意再大聲地向周圍的人驕傲的說,自己是地神所賦予的禮物。

原本讓年幼的小誤感到自豪的父親,不知何時變成了詛咒,直至侵蝕心靈,失去安居之地,被逼到呼吸困難。

再也受不了的她,討厭部落、討厭這裡的人、討厭自己、討厭一切,直到怨恨不了其他人,因此將那股不滿,轉為了始終沒有辦法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那位父親。

「既然你那麼喜歡外頭的東西,那就乾脆不要回來了。反正有你沒有你,都一樣。」

這是小誤對著好不容易回到家之後的父親說的最後一句話。

當時的爸爸,吃著餐桌上的食物,一如往常地向著媽媽說著外頭所發生的一切,以及討論著外頭的食物與她所準備的食材可以進行怎麼樣的調整時,再也忍無可忍的小誤,開口說的第一句、也是最後一句話。

而父親雖然沒有特別說甚麼,只是靜靜地吃著母親準備的食物。

也是這個舉動,讓小誤看出來,自己說的話真的傷到了他。

在那天夜晚,也想著隔天還是去道個歉好了。

然而隔天,爸爸一大早就離開了家,再次出門去外頭工作了。

雖然有些無奈,但有部分的自己,卻也感到有些慶幸。畢竟不用面對父親,也不需要整理她自己的情緒,都讓小誤感到些許的愉悅。

而那句道歉,直到現在,她都沒有機會說出口。

在工作之中殉職的冒險者絕對不是少數,母親也早已做好了爸爸有天有可能會離去的準備。
但真的來臨時,母親的表情至今仍然無法從小誤的腦海中離開。

彷彿心中的那個靈魂消失了般,一直抱持著希望的那顆心從此破碎,沒有任何物品可以將其復原。但媽媽並沒有崩潰,只是一臉震驚地接受了事實。

至於那位愛笑、愛打鬧又愛開玩笑的父親,從那天之後,真的如同自己所說的,再也沒有回來了。




「對不起,爸爸。」

「嗯?」坐在眼前的男人疑惑地看著自己,「你剛剛已經有說過了,我有聽到。你說的是那個叫空的小夥子,是你喜歡的男生,對吧?」

「不是啦!」小誤說,「我說的不是那個。」

「嗯?」

「那個時候,真的很對不起。」

父親收起打鬧的情緒,靜靜地看著自己。

「當時的我,不懂事又愛鬧脾氣。想要證明自己跟你一樣厲害,想要讓你能夠替我感到驕傲,」小誤說著,「又因為怨恨自己與其他人不一樣的魔法,才因此而怨恨你。」

結果,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前,都是把自己所做的爛攤子推給別人收尾。

因為自己的軟弱,因為沒有那個成為自我世界中的壞人,又因為想當悲劇主角,所以就一直在等誰能來當壞角色。

他相信這樣做,總有一天會有人再也看不下去,而破門讓一切終結。

而連在這個地方,小誤都還在發揮自己的自以為是,真的是有夠讓人恥笑的。

「沒事的,我知道。」

父親只是靜靜地笑著,毫無怨言的他,好似已經透析了自己的內心。

他早就察覺到了。

內心的某處,老早就察覺到了。

早在那天起,那個冰冷的早晨之中,沐浴在陽光下,眼睛被陽光照得眯起的那瞬間,他就已經知道了。

自己是多麼後悔著說出那句話,伴隨著自己淚水入眠的她,肯定在早晨時,被父親所看見了吧。這樣子向爸爸懺悔,坦白累積在胸口里的黑暗情感,卻還是被原諒。不光只有這樣,還願意不帶怨恨地面對自己。

為甚麼?為甚麼能夠做到這個地步呢?

「為甚麼?你都不會恨我嗎?」

「這很正常吧?因為我是你老爸,你是我最愛的女兒呀。」

小誤覺得一直壓在胸口沉重堅硬的某些東西仿佛黑暗散去,黎明接近,曙光打開視野的感覺。

將任性自私又自以為是的自己赤裸裸地坦露出來,結果是自己被救贖了。像這樣與過去相對,和以往的軟弱訣別,對未來的自己懷抱希望,以現在的小誤踏出步伐。

為自己之前的作為謝罪的覺悟,以及坦白現在的心情的決心。

滂沱溢出的眼淚堵住小誤的視野,將世界的形狀變得混亂不清。她以手掩著臉,拼命擦去流出的淚水。可是不管怎麼擦,淚水就是源源不絕溢出,止也止不住。

「對不起⋯我一直覺得⋯是我讓你生氣了、你才⋯⋯我⋯⋯很對、對不、起⋯」

淚水沒有停。激情差點讓人當場跪下。

小誤能坐著沒有碰到地板,都多虧了某人從正面抱住嚎啕大哭的自己。

那是又硬又大的手掌,溫柔捧著,如同最珍惜的寶物般的女兒,還一面輕拍背部,哄著有如稚子般哭喊的她。

「我知道,小誤你是多麼地想要向我道歉,也知道你並不是有意的。」爸爸緊緊地抱著自己,「父母看著孩子的時間也比你們小孩子想象中還要來得長喔。爸爸跟媽媽也都是一直看著你,比你所想的還要久喔。」

小誤則是無止盡地哭泣,無力地倒在父親溫暖的懷中。

「爸爸⋯我有做到⋯嗎?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讓你驕傲,有沒有⋯」

「沒問題的。畢竟,你的二分之一是爸爸給的,另外的二分之一是媽媽給的,」爸爸笑著說道,「最後那剩下的一半變成昴不就好了?」

「這樣⋯應該是三分之一吧。」

爸爸笑著鬆開了手,並看著小誤,「所以說,你能用自己的方式加油的話就很棒了,我們都是這麼想的。你若是能夠好好活著,對我們來說就已經很幸福了。」

模糊的視線之中,是父親堅定的眼神。

「但是⋯⋯我到現在都還沒有找到自己的使命,也沒有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甚至連冒險者的階級都沒有往上爬,跟自己的夥伴們相比,自己只能一直站在後方,甚麼都⋯⋯做不到。甚麼都⋯」

「小誤,沒事的。因為你想要說甚麼,爸爸我都知道的。」

世界模糊不清。淚水溢出。用袖子擦拭的同時藏住臉,以免讓爸爸看到自己的臉。

爸爸也只是伸長手,輕柔地撫摸小誤的短發。

「⋯對不起,爸爸。結果我還是沒辦法為你們做些什麼。」

「並不是希望你做什麼才生下你的喔?是想要為你做什麼才生下你的,才會生下你的喔。」

「但是⋯⋯我甚麼都⋯只會像個小孩子,一直哭泣、一直⋯」

「我知道。在爸爸跟媽媽面前,你不管到了幾歲都永遠是小孩子,所以想哭的時候就哭吧。」爸爸仍舊笑著說,「哭出來部也蠻好的嗎?就算多哭一些,只要最後能笑著的話,那就沒問題了。」

「這樣是說,只要結果是好的就可以了?」

「不是喔,這個你得自己去想清楚。這可是爸爸給的作業喔。」

小誤點點頭,只是一個勁地哭泣,此刻,這樣的她,卻感到了無比的幸福。

即便自己並不是對著那位父親說出口,但她願意選擇這是父親對著自己的溫柔,也願意相信此刻的自己,正身處於他的懷中,貪戀著這樣的溫暖。

這是自己的救贖,也是他的所給予的,最後,身為父親的職責。

過了一陣子之後,爸爸緩緩地鬆開了手。

「我相信我的小誤,絕對做得到的。而且你看,」爸爸看著自己,並指向了門外。

透過狹小的門縫,小誤看見了在客廳中,自己的夥伴們仍舊在沙發旁邊打鬧著、談天著,而母親則是拿著一盤水果走了過去,並加入了他們。

「你有這樣一群相信著你的夥伴在,他們也肯定也在等著你回去。」爸爸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未來還有大好的日子,你也不用在追逐著我的背影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看到比我更大的世界的。但是可別忘了,偶爾回家去看看媽媽吧,她肯定很想念你的。」

「嗯⋯」

小誤只是一個勁地點著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小誤。」

聽見這個聲音,她也下定決心了。

「嗯,去吧。」

甩甩頭,最後勉強使喚臉頰做出笑臉。

留下難看的笑臉給父親,小誤轉身背對他,邁開步伐,走向了門口。

接著,輕輕地握住了門把。

「啊,對了。小誤,忘記這個了。」爸爸在身後叫住了自己。

差點跌倒的小誤沒有掩飾自己的不安,緩緩地回過頭。

在最後的最後,父親朝著不安的女兒舉起手,然後輕輕揮手,微笑著這麼說。

「我愛你,小誤。」

父親離去的那晚、自己離開家的那天。

總總時刻,小誤都是在充滿愛的環境之下成長的。

但不論是那個時候,還是之後自己選擇了離開。她都因為心情不好或是其他因素,什麼都沒回、或是錯過了向他們表達的時機。

所以,這是可以拭去那天後悔的最後機會。

想到這點的瞬間,臉頰就不再勉強,而是泛著不捨的眼淚,生出真正的笑容。

「我也愛你,爸爸。」

接著,小誤推開了門,選擇步入了現實之中。

CC BY-NC-ND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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