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似此星辰非昨夜

昨晚妈妈回家拿了东西，她再次回家让我有些担忧，就于是和她聊了一下。

一开始都是聊些无关痛痒的东西，聊聊我的申请，我对未来的选择和衡量，那些预感种种。我总是很希望能多和妈妈聊聊，希望她能多开心一些，希望她很多话不必窝在心里，可以同我说。

妈妈和我讲起来，她最近常常会在脑袋里闪回从前爸爸打她的时候。四条腿的凳子，打她都打烂了，把妈妈推翻在地上，掀起地上的板砖就砸碎在她脑袋上，那些。她讲着讲着开始眼眶泛红，我可以想象她时常想起那些过往，想起来的时候也会难过吧。

她也说，别的其他人说什么风言风语她都不在乎，哪怕其他所有人都觉得是她做错了、把我爸抛下了她也不在乎，她只想我和姐姐——她的两个女儿，能够理解她。我和她表达了坚定的支持，因为知道这些年间她如何这样走过来，而无法不支持。她已经走了这么长这么远的路，不该再继续受折磨。

爸爸现在没有钱，他完全没有任何收入能力，没有钱加油，我不知道他接下来要怎么过。他也许会向姐姐要钱，他也一直都没有联系我，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联系我。

和妈妈聊起这些的时候，我很多时候想要笑，以一种轻松的方式、似乎我全然不在意的方式和她沟通，但很多时候我也意识到自己的笑是分外僵硬的，很多时候我笑不出来，没有任何理由，只是笑不出来。

妈妈看不看得出我那些僵硬的笑呢，我不知道，也许吧。

我也和她说了关于我想还爸爸一条命的想法，给他换肝。其实我不怕那些手术、不怕那条伤疤、也不怕疼，也不怕死。我真的不怕。或许是真的吧。但当妈妈讲到我未来的前途时突然让我迟疑了。我苦心孤诣了这么多年终于拿到了dream school的offer，术后康复、抗感染什么的要蹉跎起码半年，我真的要辜负从前那么多年吗。

这只是妈妈说给我听的其中一个理由，她听我叙述时皱紧了眉头，只剩下骂我傻。

我也突然明白我的这种想法对妈妈来说其实是不道德的，她给了我一副这样健全而强壮的身体，我不该轻飘飘地为了还爸爸一条命而把自己变成残废。

妈妈说，如果爸爸想换我的肝，她就和他拼命，大不了一起死。

我说，“妈妈，你不能死”。我努力地笑着说这句话，仿佛我在开玩笑。

她说，“我只是这样讲，如果真的到这一步的话”。

我说，“妈妈，你不能死”。

她不能死，我不想妈妈死。

可是，宝贝，“我不想”从来不是一个有效的句式，人无法对抗很多事情，你都知道的吧，你也要慢慢接受的吧。

聊天的时候，妈妈其实情绪很激动，我感觉到她压抑的情绪，就和她讲起我在gender study的课上学到的东西，关于爸爸其实是一个多么classical的sample，作为一个toxic masculine的个体，结构性地习得和复刻着自我生命里、宗族社会里的悲剧。我想让妈妈意识到这些悲剧是非常普遍存在的，也是想她可以心里不要总想着这些，我想她可以放下那种“为什么是我”的怨怼，想她更多专注于自我现在的生活。

也不是在为爸爸开脱，他诚然是恶的，但他的恶从来都有迹可循。

我不知道妈妈能接受多少，但也不过就这样吧。

我真的就要这样去欧洲了吗，真的吗，真的吗，也许吧。

最近明显感觉到精力很差，常常困倦，不想工作，生活难道不是很好很好的吗，为什么会难以捡起很多对生活的真挚的热情，好像也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也许是因为拿了offer吧，总归也不必太担心未来了。但还是希望能在undergraduate毕业时把本科的projects都清理干净吧，去瑞士就有新的开始。

其实我自己很多地方都差得很远，宝贝你要明白，很多时候并不是你有多少big title，和多少厉害的人合作就有一种“鸡犬升天”一样的自我身价抬高。你这几年很多基础都不牢靠，更像是一个纸糊的、看起来厉害的鬼影，你要更多努力些有让自己心安的、坚固的内在基础才能支持今后的学术生活。

我知道你有自己关心和在意的价值，也清楚你相信自己的生活里在学术之外有很多更重要的东西，你也诚然在这些事情上付出了自己的努力，这些我全都清楚。但是学术生涯是你的事业，这对你来说是重要的，这需要在某种意义上是你的main body，不要买椟还珠，也不要只不停为自己造势，你的造势诚然会带来机会，带也会带来蛰伏的危险，像是一种德不配位。

你要不停、不停地走下去，才能在未来更多更好的机会来临时接得住它们。无论现在你承接了多少外界的夸奖，你自己的实力都是差的很远的，这些你必须时刻记得，也要保持谦逊、保持好奇、保持思考、保持真诚、保持对学术的尊重。

你最近的疲惫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你有在慢慢地、努力地多做一些事情。别害怕，我们会一起把这些事情都完成的，as always。

我相信你这几年成长起来的温和坚定的自己，也相信你的坚毅和果敢，相信你是世界的主角，相信你会把想要的都实现，从前都是这样的，再难的事情我们也坚持过来了，对吧。慢慢拾捡起自己的精力，稳定一种规律的生活，做那些有点枯燥的事，但它们会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所有的这一切，会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爱你，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