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戀鋼筆：幾支日常鋼筆的身世

謝謝 康文炳 大哥邀我為 財訊 雜誌寫這篇「戀戀鋼筆」特輯，我寫字的照片是夫人拍的，鋼筆照片是自己拍的。 可寫的當然還有很多，這篇已經寫得很過癮了呀。

重新拾起鋼筆寫字，也快二十年了。出門包裡總會帶上一支，用上的機會卻很少。許多同好拿鋼筆練習硬筆字，臨帖、抄詩，拍照上傳分享，我卻沒有那樣的毅力和動力。筆愈買愈多，字卻愈寫愈少，實在很不像話。

於是我決定在中斷三十年之後，重新開始寫日記。買了巴川紙的筆記本，臨睡前或大清早，選一支筆，想到哪裡寫到哪裡，不知不覺寫滿了好幾本。年歲漸長，記性愈來愈壞。回頭翻翻那些流水帳，日子流逝得彷彿也比較沒那麼不明不白。

這些年，我買了二三十支鋼筆，一支幾百塊到一兩萬不等。遠遠說不上蒐藏，心裡想的還是各種「寫」。挑出平日最常用的幾支，說說它們的身世：

（一）日常必備：白金牌 3776 Century（Burgundy 酒紅桿，F 尖）

若想買支鋼筆來寫字，茫然不知從何下手，那就先弄支白金牌（Platinum） 3776 吧，日常寫字用細尖（F）最好，若是簽支票、簽合約，可以買中尖（M）。它是白金牌的「招牌筆」，1978 年問世，以富士山高度海拔 3776 米命名，很有「國民鋼筆」的氣魄。歷來版本極多，基本款三四千塊錢就買得到，做工卻和高價版同樣一絲不苟，非常實惠。

「高級版」 3776 價錢是入門款好幾倍，講究在筆桿和雕工，筆尖大抵都是同樣帶心形呼吸孔的 14K 尖，初入門買基本款就行。若是迷上它稍帶彈性、微微刮紙的手感（很容易寫上癮），以後再攢錢挑支屋久杉木桿、錦鯉紋賽璐璐桿、金沢箔或加賀蒔繪漆桿吧。

2011年，3776 推出重新設計筆蓋結構的 Century 系列，大大改善氣密性，筆尖久置亦不易乾墨，我這支就是透明酒紅桿的 3776 Century。最近它出了幾款透明桿雕花限量款，設計靈感來自富士山的雲彩，價錢是基本款的三倍，工法別致，相當漂亮。

（二）低調大氣：百樂 Custom 845（黑，M 尖）

日本鋼筆的金字塔頂端，是民間老藝師手工細作的蒔繪、漆塗、螺鈿筆桿，一支動輒十幾萬到幾十萬日圓。我在東京老字號文具店「丸善」參拜 Namiki 和「中屋万年筆」燦爛奪目的展示櫃，彷彿參觀博物館，並沒有請一支回家的念頭。倒不光是價錢的問題（雖然也是買不起），而是那樣精緻的工藝品，似乎天生就該放在展示櫃接受瞻仰。天天拿在手上晃來晃去，未免太張揚、太唐突了。

後來我咬牙買了硬橡膠黑漆桿的百樂（Pilot） Custom 845：這是百樂產品線「量產品」的旗艦款，雙色 18K 大金尖，筆長將近 15 公分，是我手邊尺寸最長的鋼筆（再長就不好使了，比方更貴一級的 Urushi，我就覺得實在太大了）。硬橡膠筆桿不像塑膠可以射出成型、快速量產，只能一支一支車製。三道上漆拋光，觸手溫潤柔細。中字 M 尖水量適中，滑順卻也穩重。它有朱漆、黑漆兩款，朱漆貴氣，黑漆沉著。我選了黑色，一路低調到底。拿它寫字的時候，不禁暗暗得意：我也是擁有 Custom 845 的男人了呀。

（三）顏值擔當：百利金 M400（玳瑁桿，EF 尖）

M400 之於德國百利金（Pelikan），差不多等於 911 之於保時捷。這款鋼筆問世迄今 73 年，外觀大致仍維持 1950 年的模樣。賽璐璐片壓製的綠黑直條半透明筆桿早已成為百利金的代名詞，也是鋼筆世界最讓人一眼難忘的招牌設計。

經典「定番」的綠黑配色之外，M400 最搶手的款式莫過於「玳瑁桿（tortoiseshell）」：用的當然不會是龜殼，而是賽璐璐和樹脂交疊成半透明漸層條紋，每支筆紋路都不一樣。拿在手上，色彩隨光照角度傾側閃耀，變化無窮。百利金深知玳瑁桿奇貨可居，每次都只生產少少數量，市面經常缺貨。我這支是去年在日本網購的，佔了點兒匯差的便宜。

近年鋼筆愈做愈大支，七十多年前作為「標準款」的 M400 拿在手上，竟顯得相當小巧（不含蓋 12 公分），適合順手插在上衣口袋。著名的活塞上墨機構十分精巧，貯墨量相當可以。歐洲鋼筆的粗細定義和日本筆不同，我這支 14K 雙色 EF 尖（極細）相當於日本鋼筆的 M 尖。許多藏家說百利金老筆和新筆手感大不相同，我是覺得新筆也極好寫，刀切奶油，柔若無骨。

說到百利金老筆，我尋尋覓覓終於找到一支 1980 年代後期的第一代西德 14K M 尖 M800（M400 的加大加長款），手感確實大不相同，那是另外的故事了。

（四）不敗經典：派克大多福 Duofold Centennial （黑頂瑪瑙桿，XF 尖）

派克（Parker）是我人生認識的第一個鋼筆品牌：生平第一支鋼筆是十一歲那年父親送我的棗紅桿派克 51，父親寫稿慣用一支 1940 年代的派克 Vacumatic（半透明綠銀環疊紋賽璐璐筆桿，藏家暱稱『蟑螂肚』）。去年，我終於上網買了一支幾乎完全一樣的 1960 年代棗紅桿派克 51 和 1943 年的綠銀桿 Vacumatic，價錢堪稱實惠，童年回憶卻是無價。老筆收藏界水極深，我既無財力也無膽識，更沒有玩物喪志的餘裕，買到這兩支，很可以了。

我的第三支派克，是妻贈我的五旬壽禮：派克的傳奇旗艦筆「多福 Duofold」。派克靠「多福」躋身傳奇品牌，1921 年問世迄今屢經改款，始終是百年老店的門面。

話雖如此，我始終對「多福」的長相有意見，總覺得它的大平頭筆蓋有股「呆味」。後來改款的「多福」筆夾、筆桿、筆尾、握位、筆尖都重新設計過，卻仍脫不掉一種莫可名狀的俗豔感，不大應該拿來寫詩，比較適合身高一米九的德州大老闆拿來簽購併別人公司的合約，或是第六次結婚的婚前協議書。

但我還是時不時關注一下「多福」，偷偷想著會不會有一天它終於改成我會喜歡的樣子。等呀等，還真給我等到了。這支「大多福」（『多福』尺寸有大有小，Centennial 就是比較大的款式）暱稱「大紅 Big Red」，硬樹脂筆桿整個復刻 1920 年代的瑪瑙紅（接近紫禁城牆的朱紅），包括當年筆身鐫刻的字樣。筆尾、筆蓋、握位，頭中尾是黑的，筆帽底緣和筆夾是銀的，雙色 18K 大金尖氣派又不失細膩。就算讓我來當設計師，恐怕也想像不出更完美的「多福」了。

這支派克是美國品牌、法國製造，XF 極細尖市面少見，聽說每隔十年才磨一批，還會配上專用的筆舌。起初我和這支 XF 尖相處不得要領，拿去店裡讓老闆磨了磨，才漸入佳境。我還另外單買了一個 F 尖（連握位），偶爾換頭寫，一筆二用，不亦快哉。

（五）台灣之光：Bungubox x TWSBI 三文堂 「干支卯」輪島蒔繪鋼筆（F尖）

Bungubox 是日本文具品牌，專做限量版鋼筆和精品墨水之類讓鋼筆阿宅瘋狂的玩意，常和寫樂（Sailor）、百樂、白金牌合作企劃商品。他們不斷推出精巧無匹的主題款鋼筆，限期接單預購。我真不該訂了他們的電子報，每次收到都得按捺敗家的衝動。

這支透明桿鋼筆是台灣品牌「TWSBI 三文堂」所製：近年台灣出品的鋼筆和墨水在世界筆迷圈子極獲好評，「三文堂」專做活塞上墨透明桿鋼筆，墨水顏色存量一目瞭然，價錢實惠，這支 ECO 原價不用一千塊。Bungubox 看上它的透明桿，在筆桿畫上「輪島蒔繪」，新鮮別致。這款「干支卯」在筆蓋、筆身各自畫上一隻活潑靈動的生肖小兔，可愛極了。加工後一支日圓一萬八，仍是比「多福」便宜得多：這是我送給妻的生日禮物，她生肖正好屬兔。

這支「干支卯」賣完就絕版了，但別擔心：Bungubox 不斷推出各種限量版蒔繪筆，總會等到你喜歡的款式，預購還能直送台灣（當然要加上運費）。

順帶一提，Bungubox 的精品鋼筆墨水，裝在高跟鞋形狀的三角手工玻璃瓶裡，也令人愛不釋手，我買了「初戀」（寶藍）和「挪威森林」（墨綠）兩款。「初戀」來自墨水調製師初次見識派克傳說中早已停產的 Penman Sapphire 墨水，一見鍾情，乃窮其畢生所學試圖重現那色彩，成果確實美極。

（六）鋼筆的好朋友

鋼筆墨水學問很大。若是初寫者，我推薦百樂「色彩雫」系列，任何鋼筆都適用，不堵墨，選擇多，顏色美。

還得有合適的紙。筆迷公認最適合鋼筆的紙是日本製的「巴川紙（Tomoe River）」，密度高，紙面光滑，薄卻不易滲墨透背，很能表現墨水光澤層次，用過就回不去了。若你打算和我一樣用鋼筆寫日記，就買本巴川紙的筆記簿吧。

若需要筆盒、筆袋、筆座之類物件歸置收納，我很喜歡一家專營鋼筆周邊皮件木件的土耳其品牌 Galen Leather，我上網買過可以收五支筆的皮製筆記包、木製筆盤、墨水收納箱、筆插，好看又好用。

有了好筆、好紙，就會想寫點什麼不至於太辜負它們的東西。誰知道呢，或許從此生活就會不大一樣了。

（寫給《財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