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权主义者是天天看bullshit还要有耐心
写这篇是因为再一次和男性朋友聊到了女权。
常常在各种场合,公开的、半公开的、私下的,听到类似的说法:
“现在女性地位已经很高了,为什么还要再讨论这个?
反婚反育?这不是大逆不道吗?
女权在现实中没几个人待见。
很多女人就知道算计,自私的要命。”
不一而足
以我有限的经验,和男性讨论女权相关的话题,需要面对的好几个困难。
第一,概念混淆。
据说在微博等平台,女权已经是一个人人喊打的词语。女权=田园女权=激进女权=不婚不孕=自私自利精于算计等一系列负面词汇。混淆之后,很多男性对于女权表示非常不屑,堂而皇之地污名。而大量潜在的女权主义者/女性,迫于社会压力,不敢承认自己是女权主义者,害怕自己平易近人、温柔无攻击性的形象破碎。公开自己女权主义者的立场甚至已经成为“另一种艰难的出柜”。
女权主义者试图探讨的结构性不公和不平等困境,却得不到严肃认真的讨论。默默承受不公平的普通女性始终是隐形的,是不被看见或听见的。核心的问题不在了,女权变成情绪的发泄,甚至是厌女情绪的发泄。这种弥漫的感觉结构,会让人意识不到个体困境应该被讲述,也让女性无法说出自己的困境,或者是刚有一些表达欲,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第二,激进女权不是什么好东西。
很多男性对于激进女权感到非常不适。但更重要的是理解这些观念的来处。
我也不完全认同激进女权主义者的观点,但我绝对尊重,并且也认为他们的存在和持续发声是非常必要的。人群对待事情的观点会形成一张光谱,只有激进才能定义温和。只有激进的那群人存在,才有与之相对的更温和的一群人。如果我这样的温和派生活在塔利班治下,说不定会因为实践自由恋爱,被视作激进女权者,受石刑而死。激进派是延展光谱的人,每个人都是其受益者。所以即使观念不同,但从根源上她们始终是我的战友和我的姐妹。如果有一天她们被辱骂了被噤声了,那我就成了最激进的人,会不会有一天我也被辱骂被噤声呢?
周末听海马星球的播客,听一位西北回族农村家庭出身的女性,讲述自己女性意识觉醒的过程,最后叛教出国的故事。她的伴侣对她说:
“…我站在你的角度,从你的成长环境上讲,在一个非常贫穷的大山里长大、所有人都崇尚男尊女卑,如果你不能发展一个极其强大的自我、你一定会被那个环境所吞没,你必须要有一个非常强大的自我意志才能保护你自己一路走到现在,我觉得这一点你非常非常坚强。一个在很严重压迫环境长大的人,一定会有两个趋势,一个是非常刺头、非常有爆发力,一个他是大概率也会被环境同化,成为一个默默无闻的被压迫的人中的一员、再去压迫别人,我宁可你是前者。”
有很多很多女性,我们的长辈,我们的同龄人,曾经所处的环境恶劣到超出人们的想象。她们可能目睹过自己的妈妈被家暴,或是怀了女婴被逼流产,或是自己无法接受更多的教育,或被家族默认要扶持弟弟买房。男性能理解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女性吗?你能想象她会怎样面对这个世界,怎样看待男性吗?
我只庆幸她是觉醒的那一个。
激进女权的存在恰恰说明我们这个社会的乌糟处有多么的恶心。所以有时候听到男性说自己多么看不惯这些激进女权,只觉他们太残酷太可笑,以至于不能生长出一丝同理心。因为你真的不能感同身受。如果她们不发展出强大的自我保护意识,可能都没有办法活到今天。
男性对激进女权的厌恶背后,其实是一种深深的恐惧,一种对异类的排除。因为这些女性不婚不育、誓与男性划清界限的做法,很彻底地得罪了这些男性。因为曾经属于他们的东西不再听话了,也永远不再属于他们了。
这是多好的一件事。当自我革新重塑了之后,女性确实应该努力表达,多讲话,多写作,多分享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不用害怕被误解,勇敢地接纳女性作为自我的一部分,勇敢地抛弃思想贫瘠,精神阳痿,得意洋洋做既得利益者的男性,把他们一点一点地从自己的交友圈、择偶圈、亲密生活中驱逐出去。要告诉他们,女性到底在想些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是在和非常亲密的家人朋友讨论女权时,被问到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找我谈这些呢?我又没有歧视你,我也没有攻击你,你觉得男女不平等,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你应该去找压迫女性的王八蛋啊。”
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问题。
一方面我读出了这个问题背后的无力。这种无力感到处弥漫着,在国人身上特别常见,是对那些更深层的、更隐形的结构无法作为的惯常反映。他们还是选择等待某个法规出台或者某个圣人一举扭转现状,不愿反思,以做一个更好的个体,更不愿行动,在男性群体发挥更大的影响力。
另一方面,男性抛出这个说法无疑是想逃避他的历史责任。我们这一代女性,拥有了生存权、教育权、工作权,是因为我们的上一代付出极大代价争取来了权利,我们享了前人之福,我们也有责任保持,并继续争取下去。
个体并不是孤立的,作为社会群体中的一员,每一个个体的生存境况,都与过去的历史息息相关,也总是与同代人、与上一代人同呼吸,共命运。父辈没有反思,那么这一代就要承受不反思的后果。如果没有接好历史的这一棒,下一代男性会重复相同的命运。这个命运,就是继续生活在一个弱者得不到尊重的社会(作为儿童的男性和年老需要看护的男性都脆弱无比),继续承受性别刻板印象的压迫,而周围意识觉醒的伴侣、朋友都不愿再与你分享人生。
回顾人类历史,女性地位只有在这极短的半个世纪当中得到了提高。面对这一事实,我深感自己的确是非常幸运的一代,但对比长达千年的男权统治,我更感心有戚戚,惴惴不安,因为责任很重很重,任务又很难很难。
而我之所以目前仍是一名温和的女权主义者,根本原因是,我始终对人抱有信心。相信人的潜力,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他/她都不是动物,有无限的潜能,有改变的可能。通过不断的讲述,在不可见变成可见的过程中,人们会接近真实的隐蔽的困境,人们可以从中汲取资源,提高观念的水位,从而改变对女性的理解、态度和行为。
选择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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