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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yVentu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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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評書|彭定康談亞洲的崛起

MaryVentu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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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vertheless, the Chinese dream is always oversold and comes smothered in snake oil.

在舊書櫃偶然一個機會發現這本彭定康的回憶錄,立即翻到講亞洲崛起那一章,想看看作為最後一任港督的他曾經眼中的香港、中國、亞洲。

彭定康在這本書的每一章節開始都用了典,要麼是引用名人名言,要麼就是直接從《舊約》中摘句,而「亞洲的崛起」這一章他引用了兩個人,因為談及印度(篇幅較少)和中國,所以第一個引用是Kamal Nath,印度彼時商務和工業部部長的話——「中國可能會在短跑中獲勝,但印度將會在馬拉松中勝出。」相對應的,是彼時商務部長薄熙來的一句話——「中國人民有句老話,『你敬我一寸,我將敬你一丈』。」看到薄熙來的名字,突然覺得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這本書首次出版於2005年,那時候的我撒歡似的來到重慶,逛著熙街,那時候神秘兮兮地聽別人講著,聽說大學城有個熙街就是因為薄熙來的名字嘛,後來薄熙來一走,汪洋來了,洋人街就火了。一轉眼,快20年過去,我們都老了。

書封面

中國的瘋狂增長

05年的書中,彭定康如是說:「At least today, even if you cannot practise politics freely in China, you have the liberty more or less to escape from politics.」就是說有能夠保持沈默、避談政治的自由,我想,彭定康說的是「歲月靜好」的意思嗎?不禁有一絲覺得彭定康天真了的感覺略過心頭,不過轉而一想,我們只有走過了時間再回頭看的時候才能更加明白,如今回望,這句話是圖樣圖森破了,相比現在,05年甚至以前,或許還真能逃避吧。

從說投資中國股市永遠不會虧錢的中國翻譯官到投資人,2000年初,很多人都對中國的政治、經濟發展抱有希望。不過,彭定康是這樣分析的——

「不到40年前,三千八百萬中國人在毛澤東的大饑荒中死去;上億人每天都為了日常的卡路里涉入而掙扎,而這日常涉入的卡路里數量是低於奧斯維辛集中營提供的能維持人類生存的數值的。」(我的試譯)那麼,如果從這樣的人間地獄跳出來,恢復期自然看起來很令人覺得印象深刻了。「When you bounce back from hell, the recovery looks all the more impressive. 」很多人忘記了前半句,只是關注於老百姓的日子越過越好了,當然這也是事實,但彭定康的意思我明白,這不到四十年的時間,從人間地獄走出來的話,比起起點不一樣的其他國家來說,「飛躍」、「奇蹟」自然會多些,身在其中的感覺也自然更impressive一些吧。

另外,彭定康強調了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後的變化。彭定康1992年當香港總督時的關稅率和加入世貿組織後的關稅率的對比鮮明,讓中國擁有了發展中國家關稅率最低的水平。不過,似乎很多大公司與中國之間的deals並沒有誰在意去跟進,更多的也是不了了之。彭定康這樣說:「Nevertheless, the Chinese dream is always oversold and comes smothered in snake oil. 」這本書出版的時候,「中國夢」這個概念還沒有出現,彭定康卻已經提出「中國夢」了,並犀利地指出中國夢的海市蜃樓一面,所以,緊跟著他提出了問題,「China boom」還會繼續嗎?

可能阻礙China Boom的一些因素

彭定康列出的第一個因素是腐敗;接著是治理不當;這兩個因素都是很難改觀的,因為絕對的權力自然導致絕對的腐敗,權力向下的層層壓制尤其在疫情封控的時候顯得任何人的訴求微不足道,有種時刻就能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感覺。之後,彭定康還列舉了其他的因素——「環境的惡化(例如沙漠化)、針對municipal住房的公開維權、失業、地方稅務的隨意性⋯⋯」彭定康還提到了國有企業借貸將引發的銀行危機,現在看來,似乎如預言一般。監管的不存在、欺詐、造假、走私也被包含其中。甚至,那個時候彭定康已經提到了偷稅漏稅和資本出逃,不可不謂之有先見之明。

世界秩序

談到中國的馬克思主義信仰,彭定康說:「中國作為一個儒家社會,卻跟一個被一位德國猶太人夢想出來的西方意識形態結合」,現在又加上了資本主義的元素,這樣共產黨才不至於被時代拋棄;不過他也承認,西方資本主義社會是享受了很多中國廉價勞工的紅利才能買到便宜的東西,而這也可能讓西方人更加不願意看到在中國社會中存在的種種問題。

通過戶口、城鄉差異等方式,中國在崛起後已經開始給世界輸出「她自己的解決方案」了。這句話讓我想起以前上學的時候研究民主與經濟的同學總是兩眼放光地告訴我,「中國是唯一一個沒有民主卻經濟能夠騰飛的國家,很有意思,我們研究為什麼會這樣。」他的兩眼放光讓我覺得這似乎是一個褒義,但其實我們雙方都來自背景差不多的國家,我很理解他「找到」中國這麼樣的一個「模範」的意思。不過,就這個問題,彭定康已經給出了他的觀點——

China -- like other authoritarian regimes in recent years in Asia -- shows that it is possible to develop an economy without democracy. But I doubt whether you can sustain a modern economy for long without democracy and its principal fixtures and fittings -- pluralism and the rule of law. 

正如他之前所說,建立一個經濟體不難,尤其剛剛從人間地獄轉了一圈起死回生的情況下,經濟體更是容易呈現騰飛的態勢。然而,要想持續下去,沒有民主體制和其多元主義、法治的要素,很可能難以為繼。

寫這本回憶錄的時候,彭定康已經在歐盟委員會裡工作了。他提到一個很有趣的現象。當時,正處於歐盟如火如荼的時期。歐元剛剛發行沒幾年,歐盟這個概念也剛剛開始發展。他談到中國到訪者對於歐盟的熱衷,有時候比他們歐洲人自己都還要誇張。或許很多歐洲人覺得奇怪,但是對中國和中國文化比較熟悉的彭定康而言卻很好理解,他講中國人自然喜歡這種「大一統」啦,統一的貨幣、單一的市場、多個影響力量而沒有一個霸權獨大,非常符合中國的「世界秩序」觀啊。

香港的過去和今朝

彭定康作為最後一任港督,給很多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在這本回憶錄中,彭定康也常常談到香港。

他為自己在香港的所作所為而驕傲,也為給中國交接時留下一個「穩定和富裕」的香港而驕傲,至少他們作為殖民者,沒有在離開前「洗劫殖民地」,然後帶著銀勺子乘船離去。

同時,2000年初他眼中的香港依舊是那個獨一無二的地方:

however, one Chinese community where there is no democracy but a free economy, and indeed a broader liberty that goes well beyond the ability to make money doing whatever you wish within the law. That community is Hong Kong, the only place I have ever been able to identify that is liberal but not (alas) democratic. 

彭定康語中混雜著驕傲、驚奇和遺憾。在他眼裡,香港是那麼的唯一,是liberal的。他並不是特別肯定地講到——

China appears to have resisted the temptation to meddle constantly in Hong Kong's affairs - at least until recently. 

讀到這句我想,不愧是外交家,說話恰到好處又滴水不漏。在回憶錄出版時,「中國看起來」確實「頂住了干預香港事務的誘惑」,這樣說,讀者讀到,誘惑是存在的,只是「至少直至最近」,誘惑被抵禦住了。因此,「Hong Kong remains one of the freest cities in Asia, with a resilient economy that has survived and recovered from the Asian crash, and an equally resilient citizenry.」

我有幸能在那時候幾次見識彭定康👆描述的香港,也一直觀察著他所說的「resiliency」;同時,在我自己的人生路上,一邊學習怎樣才是resilient,一邊理解社會、公民怎樣resilient,好像是進了一堂我不曾祈求過的實習課程。近幾年也看過彭定康關於香港的一些評論文章,再回過頭來品味他這本回憶錄中的香港,個中滋味,難以形容。

這本書寫了快二十年了,彈指間,檣櫓灰飛煙滅。讀彭定康的文字猶彷彿帶我回去那個時代。

另:整本書著重點並不是香港、亞洲,所以有很多很多值得讀的地方,我並未全部詳述、更未點到。🙇🏻‍♀️如果以後有契機,可能會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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