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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yVentu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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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評書|安妮·艾諾的法式「懺悔錄」🔞18禁🔞

MaryVentu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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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的是你年輕的身體和蘇聯的國籍。」

我斟酌著要不要用「懺悔錄」這個詞來形容安妮·艾諾的《Getting Lost》,是不是該用「私小說」這個標籤更合適,因為2000年秋季,艾諾為這本書寫的開篇詞中如是說:

The outside world is almost totally absent from these pages. 

一、非虛構是「highest good」嗎

《Getting Lost》是一本日記體非虛構作品,時間跨度為幾年,是艾諾記錄自己四十歲末五十歲初期間跟一位三十五歲的蘇聯駐法國外交官Mr.S長期婚外情的日記合集。2000年寫下前言的時候,艾諾知道可能用S先生來代替這位外交官並且如實出版自己日記的日期等等會讓人很容易人肉出這位曾經的蘇聯外交官,自然也一定會對他的家庭造成傷害;更重要的是,婚外情存續期間,艾諾向這位Mr.S承諾不會拿他們倆人的故事去出書(艾諾在日記中一再重申不會拿去出版),然而,她最終打破了自己的諾言。我只讀過艾諾的另外一本書《Shame》,對她的寫作風格並不是特別的瞭解,讀了她的私日記後才發現,至少是我的臆測,艾諾之所以打破承諾,是她自己對於人之生存期間與寫作的關係的看法而使然。對於寫作,艾諾是這樣說的——

Writing is definitely a form of morality for me still. I feel strongly that writing and passion, like the one I had with S, are inalienable values, with a notion of purity attached to them, and of beauty. 

如果寫作對於艾諾是道德規範,那麼,她記錄自己與Mr.S的偷情日記的出版是怎樣的關乎道德呢?她的日記中充滿了對「美」、「passion」、「死亡」的思考,唯獨幾乎沒有提到的就是「道德規範」,我想她在這些年與Mr.S度過的等待和轟轟烈烈的偷情的日夜離「道德」二字可能幾乎是遠日點的距離吧。再或許,對於艾諾而言,出版這樣的記錄就是終極的「道德」,因為她曾在日記中引用福柯——

...this affair became a passion because I wanted it to be a work of art. (Michel Foucault: the highest good is to make one's life a work of art. )這個婚外情成了一種情慾的酷愛是因為我想讓其成為一個藝術作品。(福柯說:將一個人的生命化作一個藝術作品是最高形式的善)

福柯這句我贊同,不過艾諾是在按照福柯的話來生活嗎?還是用福柯的話來為自己的行為背書?想起桑塔格《恩主》裡那個按照夢中事件在現實中生活的希伯萊特,又想起桑塔格的那句「We are ruled by quotations.

艾諾的日記中有記錄這樣一句話,是她在知道Mr.S終究要離開法國後說給他聽的,Mr.S也含著淚重複了這句話——

Anywhere, anytime, ask me anything, and I'll give it to you. I'll do it for you.

這句話聽起來好像是cheesy電視劇的台詞,但是,艾諾卻一直在踐行這句話的字面意思。所以,可想而知,她在這本《Getting Lost》中出版的日記中的情慾細節有多麼露骨及多種多樣。🫣

二、該怎樣書寫情慾

週四 28日
Today, a new position: interesting, both sitting, backs towards each other. Don Juan are all I've ever known. 
今天,解鎖新姿勢:有意思,我倆都坐著,背對背。唐璜是我唯一知道的。

艾諾二百多頁的日記正文中不乏這樣的文字,記錄她跟Mr.S的各種性愛姿勢,她的私密性體驗,這讓我想起了盧梭在《懺悔錄》中寫青年時期自慰的事情。艾諾在日記中倒是無半點悔意,她常常跟Mr.S和他的妻子一起坐在觀眾席看使館放映的蘇聯電影,「His wife is sitting next to me. I don't "sense" anything... 」,她從未談到自己的行為會傷害Mr.S的妻子,相反,總是在猜想他的妻子是否知道他們之間的婚外情。話說回來,一定要自我譴責才是對的嗎,我不得而知。

艾諾自己對日記的定義比較清晰,對她而言,1988-1989年間的這些日記記錄就是空洞生命中對意義的瘋狂追尋,在每一個情慾細節中體現——

I'm in that hollow place there death, writing, and sex merge, and I see the link between them but am unable to surmount it. 

讀者在字裡行間能夠感覺到艾諾上面所說,她處在一個空洞的地方,在這裡,死亡、寫作和性愛浮現並互現牽連,艾諾知道卻無法克服。所以,她對於情慾的記錄是露骨、真切的,大量的文字記錄了她和Mr.S的性愛姿勢、動作、過程,期間的互動等等,用安德烈·布勒東的話來說就是——

We made love as the sun beats, as coffins close.
我們做愛做到太陽抽打在身上,做到棺材蓋一個個關上,做到地老天荒。

艾諾記錄了跟Mr.S的肛交、口交、每一個細節,包括Mr.S怎樣射在艾諾嘴裡、做愛的時候從來不脫襪子等如此種種。寫到這裡,我要附上這本書的封面了,懂得都懂。

日記記錄的是艾諾在四十歲末到五十歲初期間與Mr.S的婚外情,這位年輕的外交官才不過35歲。我總是忍不住想,書封面上的艾諾多大,差不多就是日記時候的年齡吧。究竟怎樣的情慾抒寫才是值得稱讚的?或許這個問題不對,而是應該問,究竟什麼樣的情慾熟悉是我喜歡的風格呢?肯定不是艾諾這種。我更喜歡雨果《巴黎聖母院》中的壓抑的情慾,或者《Story of O》、《菊絲汀娜》中的那種,露骨卻是虛構的露骨吧。不過,上面這些也都是法國作家,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他們是男性作家。艾諾作為女性作家,她筆下的情慾是完全以女性(她自己主導的),這,僅此一點,就足夠arousing。

另外,艾諾的日記中還是筆墨濃重的一部分,就是性夢。她會在起床時強迫自己記錄夢境。她的夢境多數是跟Mr.S有關的,當然也混雜著男性工作者、過往的情人、艾諾的母親等等。

三、「我愛的是你年輕的身體和蘇聯的國籍。」

至此,或許會有一個問題升起來,即:艾諾到底愛不愛Mr.S?畢竟日記中不是做愛就是等待Mr.S的電話在來做愛的路上,幾乎沒有別的內容了。其實,上文中也引用到了,艾諾應該在那時是深愛著Mr.S的。不過,有意思的是,艾諾愛Mr.S什麼呢?在日記中,艾諾記錄了Mr.S令她厭惡和無法接受的地方——他歧視猶太人、歧視女性,譏笑女性從政、嘲笑女性開車、支持蘇聯死刑和針對同性戀用刑等等⋯⋯但依舊愛,愛到可以為他做任何的事情。

其實,艾諾似乎非常清楚她愛Mr.S什麼——

the causes of my attachment are multiple, but I picture that combination in him of coarse and sweet, his youthfulness ........, and his Soviet nationality. 

艾諾說比自己小二十歲的青春好像為自己奪回來二十年,自己還可以寵著Mr.S,想起她日記裡的一句:我是的Mr.S媽媽和情人。

但是,「蘇聯國籍」?艾諾從日記開始就非常明確地記錄了自己愛Mr.S的蘇聯國籍,也短暫思考過為什麼,不過似乎沒有深挖。

週二 31日
I also know it's because he's a Soviet that I love him. 

艾諾繼續寫道,可能是因為所謂的異域風情?「為什麼不呢,我一直為『俄羅斯靈魂』而癲狂,或者說『蘇維埃靈魂』」,艾諾甚至提到只要是物理上的接近蘇維埃都會被吸引,但她又說「我對中國或者印度就沒有同樣的感覺」,因為她覺得中國和印度是更加具有異國風情的。

很多法國文人是對蘇聯有著莫名的嚮往的,比如紀德。他們去往蘇聯如朝聖一般,帶著對於烏托邦的憧憬,不過紀德之後是失望了,其實,誰不是呢?

可艾諾還是一如既往地強調自己愛的是Mr.S蘇聯國籍——

Really, all that is irreducibly beautiful is the fact that he's a Soviet. 

那麼,艾諾的情慾書寫究竟是她所說的完全排除外界的真·私小說呢還是她的情慾也與外界相關,跟意識形態關聯?她的完全沈入自己並不純粹,在我看來。

在反覆提到蘇聯國籍的一處,艾諾寫道「他的臉看起來陳腐又平庸」,接著,他又贊同蘇聯的死刑、同性戀入刑,是說明艾諾在自己的政治認知上並非與「蘇聯」一體,這就是是怎樣的一種吸引力呢?至少是複雜的,它關乎一個人的成長,周遭的環境等等。在一本法國人寫的《雞年記事》裡作者特地寫道法國人對於中國的喜愛也是有跟共產主義烏托邦相關的一種吸引,神奇的是,怎樣就能將這種吸引轉化爲性吸引呢?有時候我在想,人是多麼容易就被一種意識形態吸引,然後飛蛾撲火一般地奮不顧身,艾諾記錄的就是這種吧。

5·20這個日子記錄這本書,是談情、是說愛,是看見女性,而不是被愛情這個概念隱沒的無力的女人,也是思考女性情慾書寫,思考人性。結尾了,引用一句艾諾日記中的話——

Well, anyway, I love him with all my emptiness. 

艾諾的日記記錄的是她所面對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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