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卷」的国家是谁?

小猎户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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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来自Upslash。灵感来源——北京大学社会学系王思斌:「形态上,内卷化有点像甘蓝(卷心菜),它的生长特点是内卷的」

「内卷」这个词流行的时候,我正在和友人在奥森散步,听到他诚心诚意的发问,我还比较矫情的秀了下自己的「历史系」身份。后来又一次和友人吃饭提及这个词,他们认为这只是流行于一部分人的话语,就像我和公务员以及券商同学说起996,他们满脸好奇一样。

那么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理解内卷?社会人又能做点什么?鉴于定性的东西都讲反反复复讲了很多,今天看看定量能做出什么。

首先当然是定位内卷的水平,目前我们身处的社会到底有多卷?全球最「卷」的是谁?

「内卷化」的多义性在学界出了名的。从最早的哲学、文化、农业生产再到官僚系统、社会福利系统,学者们都谁用谁说好,声明「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概念」。但要量化操作可能就需要更严格些。

美国人类学家亚历山大·戈登威泽研究毛利人的原始艺术,发现图案复杂却只是复制自身,于是他将involution这个词引入社会学领域,指「没有创新的复杂化」。

1、边际劳动测量:萨摩亚?委内瑞拉?

主要经济体都在「卷」?

比如「内卷引入者」黄宗智去年在《文化纵横》上,回应热点并给出了他最新的关于「内卷」的定义:

在人多地少的客观情况下,很容易导致越来越高的单位土地劳动投入和越来越低的边际回报,从而形成一个比较顽固难变的封闭体系。由于其「内卷」(或「过密」)状态,甚至能够抵御、排除质变。……在一个仍然是相对可用资源而言极高人口密度的中国来说,在众多领域中都会呈现类似的改而不变的现象。

能够抽象的是出来的是单位劳动投入的边际回报,由于现在要找到全球封闭体系并不容易,而且边际劳动生产率的变化资料暂缺。

所以将指标简化为劳动生产率的变化,比如一国劳动生产率加速上升,则可以理解为边际回报上升。若上升速度减少,则边际回报降低。

此处参考国际劳工组织数据制图,判断劳动生产率的年变化率是大于0还是小于0。

数据来自国际劳工组织。数据说明见https://ilostat.ilo.org/topics/labour-productivity/。后折线图同

作图可以看出,剔除异常变化的哥伦比亚、关岛、柬埔寨、危地马拉、厄立特里亚、塞浦路斯、吉布提、圣卢西亚、伯利兹、索马里之后,世界上大部分国家自2010年后,边际回报持续降低。

其中最低的国家是萨摩亚。似乎之前听过这地方啊,咋回事呢?

查了下资料:

2014年1月1日,萨摩亚脱离联合国最不发达国家名单,成为发展中国家。萨摩亚经济上严重依赖外援和侨汇,各类人才缺乏,易受自然灾害影响,经济发展脆弱。

当然还有委内瑞拉。制裁和通胀引发了经济灾难,至今仍然让民众为了生存竞争,严格来说已经跌破了「内卷」底线。

能够保持边际回报增加的主要国家有阿联酋、孟加拉国、南苏丹等等。

主要国家情况呢?

选取我们认知中的主要国家中国、美国、俄罗斯、印度、意大利、日本、韩国、南非作为参考。

基本都在零线以下

各位可能也看到相关计算与GDP增速的强相关性,因为目前的计算标准就是以GDP(考虑购买力平价)除以劳动人口,算出每个劳动力的年生产率。

值得一提的是,2019年美国的劳动力年产值是116384元,中国是32002元(以2011年国际购买力平价元计算),中国达到了美国的27%左右。比起4年前算是好了一丢丢。

作者的推论是中国的劳动生产率略高于美国的四分之一。说明说明美国劳动力素质高,更说明美国在近两个世纪的工业化过程中,积攒了比中国人均数量更多的先进机器和操作经验以及丰富的资源。

2、阶层流动测量:日本韩国不「卷」,

印度、巴基斯坦、南非才是大「卷」王?

但仅仅用劳动生产率来衡量「内卷」似乎并不全面,毕竟在网络上吐槽已久的是「无意义的竞争」、「高度一体化的竞争」、「不允许退出的竞争」。

社会学家严飞指出:

「卷」的本质是由社会结构带来的竞争性朝向,我们需要回到社会变迁的背景中来看待「内卷化」,中产阶层在过去20年时间中不断增加。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说,我们人口结构是从「倒丁字形」变成了「土字形」……当下中国社会的「中产阶层」还在持续增加。摆在中产阶层面前的问题之一,就是他们如何延续自己的「中产身份」,让自己的孩子也能成为中产阶层,甚至进一步成为「上产」,进而成为社会的精英阶层。

抽象一下,社会流动竞争就是内卷的来源

巧了,世界经济论坛会发布世界各国社会流动指数。

这个指数的维度包括代内流动(就是一生中阶层移动的能力)、代际流动(家族在社会经济阶梯上移动的能力)、绝对收入流动(能够挣到和父辈一样多金钱的能力)、绝对教育流动(能够获得比父母更高教育水平的能力)、相对收入流动(收入多大程度上为其父母决定)、相对教育流动(教育多大程度上为其父母决定)。

可以看到,中国在82个全球经济体中排名45位

报告也指出了中国城乡之间的巨大不均衡(disparity)、收入分配之间的巨大不均衡,所以其实中国人能够竞争的优质资源相当有限,这加剧了竞争的难度。

这样,作为大规模竞争额外手段,无意义附加——内卷就在这里出现了

继续推导一下,在排名更靠后的泰国、巴西、印度,为了争取更加稀缺的社会流动机会,必然会涉及更加激烈的内卷化竞争。

泰国电影《天才枪手》,讲述了主人公为了更高社会地位的残酷竞争

令人比较意外的发现是,中国的分数(61.5)远落后于日本(76.1),也不如韩国(71.4)。和这两个印象中的「内卷」大国相比,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三国数据比较中,除了儿童营养不良等因素,更主要的差距在教育质量及公平性科技获得能力终身学习机会方面。

比如中国师生比不均衡,部分导致校外竞争增强,这对于一般家庭来说并不容易负担。还有科技获得能力,比如今年疫情上网课,部分山区小学生是没有设备的,这也是一个长期问题。

再比如说工人权益,有拼多多的例子放着,而且东亚三国手牵手,这块不多讲。

反过来观察,这份社会流动清单,也是一份为「内卷」解毒的清单,打通了社会流动环节中的重要节点,无效竞争会大幅改善。

3、结语:「内卷」的三重叙事

从劳动生产率指标来看,「内卷」在中文互联网的流行其来有自——自金融危机以来全球经济增长低迷,中国自身的增速也逐年下降。加上疫情爆发的背景,形成了就业严冬。以往的社会竞争被放大。

长期来看,社会流动资源不足,也成为社会焦虑的背景。

更何况,「内卷」还隐含了近代史的「屈辱叙事」,为什么西方能够实现工业化?而中国在「内卷」中白白错失了机会?成为被欺凌的对象?在未来,中国会不会走这样的老路?

金观涛在其《兴盛与危机——论中国社会的超稳定结构》中提到,传统帝国的超稳定结构,过剩人口扼杀的技术进步的可能,经济陷入内卷,只有外延型增长,没有内涵型增长,面临严重的流民威胁,成为频繁改朝换代的诱因。详见本号介绍文章

毕竟,「内卷」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好词。

目前可知最早的文献看,康德1790年在《判断力批判》中,提出了与演化(evolution)对立的词汇——involution,在他的理解里,这个词的含义是「衰退」「复归」「退行」

康德语境下的involution。来自新京报贝壳财经。

虽然,它的意涵可以被调侃,但也不妨将其作为警告,走出这个死循环的圈圈。


参考资料:

刘世定,邱泽奇.(2004).“内卷化”概念辨析. 社会学研究(05),96-110. doi:.

王晓华(2021-01-07).“内卷化”及其反面.社会科学报,008.

Global Social Mobility Index 2020: why economies benefit from fixing inequality

https://www.weforum.org/reports/global-social-mobility-index-2020-why-economies-benefit-from-fixing-inequality#country-rankings

Statistics on labour productivity

https://ilostat.ilo.org/topics/labour-productivity/

人类学家项飙谈内卷:一种不允许失败和退出的竞争

https://i.ifeng.com/c/80luDDyAMm5

马平:中国劳动生产率只有美国7.4%?不靠谱的数字要自己算三遍

https://www.guancha.cn/MaPing/2016_09_20_374867.shtml

王思斌:中国社会福利的内卷化及发展——中国市场化转型中社会福利制度的变迁http://bd.51csr.com/Uploads/file/20160624/576cd5d33d787.pdf

严飞:社会结构让人不得不“内卷化”-虎嗅网https://www.huxiu.com/article/397631.html

黄宗智独家澄清: 意外走红的“内卷化”到底是什么意思? | 文化纵横https://mp.weixin.qq.com/s/b_X5Yqo1mL3m-LhDUaJArg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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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猎户猫关心大时代和其中的个人命运。曾经的历史学生,现下的时政编辑,社会学关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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