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并不孤单
作者 | 夏威夷
01.
“当地时间6月12号凌晨,美国佛罗里达州奥兰多市一家夜总会发生枪击案,佛罗里达州奥兰多市市长当天晚些时候宣布,枪击案已导致至少50人死亡、53人受伤。由于伤亡人数巨大,这也成为美国史上最为严重的单起枪击案。目前,枪手身份已被确认。”
2016年6月12日,刚高考完后的几天,我一个人坐在昏暗的房间里不停地刷着微博,看着地球另一端发生的一桩枪击案。文字、图片和视频蜂拥跳到眼前。有一个被困在厕所的叫Eddie的男孩给母亲发了一条短信,妈妈我爱你,他来了,他就在门口,我要死了……我的手开始有点发抖。CNN的画面里,Anderson Cooper强忍着泪水,念着那些亡者的名字,他们的年龄、他们的职业,他们的家庭、他们的梦想。
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这是奥兰多,迪士尼所在的城市。
所有的梦想和光芒仿佛都退场了,只留下黑暗。
好像是从那一年开始,大家越来越多的问起同一个问题:这个世界会好吗?
02.
时间倒回到2013年的夏天。
那个时候我刚上高中,在一个骑自行车只要半小时就可以从这头到那头的贫困小县城。因为没有满足初中所在城市异地中考的条件,我不得不来到这个从未来过的小县城,寄人篱下,住在脾气暴躁的亲戚家中。
听不懂当地方言、跟不上课程进度、被宿舍同学排挤,甚至手机也被控制欲极强的亲戚收走……所有的孤立、嘲笑、不平等对待,都只因为“外来人”这个身份,都只因为“你和我们不一样”。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也没有方向。
无法改变外界恶劣的环境,也无法调和内在身份与周遭世界的矛盾冲突,这种恐惧感连同无力感,对当时只有十五六岁的我来说,是一只床底下的怪兽,它就在那里,我无法打败它,却也无法无视。
我开始疯狂地寻找一些寄托,我迷上了三毛,每天晚上窝在被窝里开着台灯,看她在撒哈拉沙漠的故事,看她和荷西的爱情。我把书里我喜欢的段落全都抄了下来,内心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去一趟撒哈拉沙漠,一定要去一趟台湾。“We are all in the gut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我把王尔德的这段话抄在英语书第一页,每天早读的时候都会在心里默念一遍。熬过去,努力熬过去,一切都会好的,我告诉自己。
三年过后,2016年的夏天,我把所有的憧憬和希望都装进行李箱,进入大学。却不料,只是从一个笼子掉进另一个笼子。很快我便意识到大学与我高中时想象的样子相差甚远,本以为能见到一个更多样的世界,本以为可以在同学和朋友面前做自己,但这一切都只是幻想,一戳就破的泡泡。
我依然没有朋友,依然没有方向,依然无法改变身边的环境。郁郁寡欢与孤独的情绪在那一年达到顶峰。床底的怪兽把我拉入泥潭,我慢慢陷进去,无法呼吸。
直到一个下雨天,一道彩虹的出现。
03.
那年的夏天一刻不停地在下雨,那天也不例外。我们站在公交站棚下,广告牌前是一张张忧虑的脸。我们做得到吗?真的做得到吗?没有人有答案,但也没有人选择离去。雨渐渐变小,我们撑着伞前进,祈祷雨能停止,有人扔了几块小石子到湖里,像小时候听到的关于许愿的童话故事一样。
雨停了。
一道彩虹被众人扬起,放下,我们开心地叫着,欢呼着。
是温暖的,是振奋的,是治愈的。它把我从泥潭里拉了出来。
看着身边每一个朋友的笑脸,我知道,这就是我要找的那群人,这就是愿意和我一起击退那只怪兽的那群人。
之后我开始认识这群人。
花了很长时间接受自己,最后能够平和地说出自己是HIV感染者的人。
不断与施害者抗争,不断治愈自己的从米兔和性侵事件中幸存的人。
从“全世界只有一个人知道我是同性恋”,到能够笑着和朋友说自己爱情故事的人。
……
我认识了无数个不曾被看见的,不曾被听到的,被歧视被打压的边缘者。我意识到,原来人和人之间的幸福和苦难是那么的相像,如果想要打败那只怪兽,就必须去看见,去回应那共同的部分,以团结对抗分裂,以勇气消弭恐惧。
我们虽然没有蹭蹭发亮的铠甲和刀剑,但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发声更有力量,前行更有力量,改变也因此发生。
学校不再允许彩虹旗,我们便到校外寻求空间。微博将同性恋题材列入违规内容,我们便去做街访回应。观影会、分享会、真人图书馆……我们一起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那个时候看起来已经在紧缩的空间,在今天看起来却不可想象,甚至不可思议。
然而夏天是短暂的,一瞬即逝的像太阳底下的冰淇凌,在我意识到之前,它便已经融化了。
我们在夹缝中“寻光”,却终究也抵抗不住那只大手——我们开始经历无数次的被噤声,连续两次被封号。第三个号,在去年的这个时候,也被404了。
即使是在意料之中,这条路也依然走的比想象中艰难。
摔倒了,起来。又摔到了,又起来,再摔到了,再起来。
04.
“2019年是过去十年里最糟的一年,也将是未来十年里最好的一年。”去年常常听到身边的朋友说这句话,2020年开头的重拳一击,更是仿佛印证了这句话。
许多事情在加速地腐败着,魔幻和苦难每一天都在上演。人和人之间充满着敌意、戒备、恐惧和不信任。所有的纽带都断掉了,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废墟,每个人都成了一座孤岛。
但,我们依然看见了在前线奋战着的满怀人道主义关怀的医生。我们依然看见了为感染者、女性医护、HIV携带者以及流落街头的非洲人的权利奔走呼号的普通人。我们依然看见了那么多的人去讨论公义、平等、自由和明天的太阳。
我们依然看见了彼此。
这背后,将我们连接在一起的,是一种我们都相信的普世价值。这种价值的力量用一种前人从未想过的方式,把我们重新联结了起来。即使联结的过程是挣扎的,痛苦的,但我们也在这个过程中提炼,成长。我们在为自己寻找着答案,也在为时代寻找着答案。
2019年可能是过去十年里最糟的一年,但它不需要成为未来十年中最好的一年。
从这一刻起,我们可以试着不再害怕。
从这一刻起,我们可以试着决定我们是谁。
这一次,我们可以试着去创造属于我们的胜利。
我们并不孤单,因为我们始终拥有彼此。
05.
《佛罗里达乐园》里,女孩牵着她好朋友的手,跑到她们的秘密花园,那里有羊和马,还有一棵跌倒的树。
“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喜欢这棵树吗?”
”为什么?“
“因为它虽然跌倒了,却从未停止生长。”
我们还是站了起来,再一次。
因为这些属于我们的记忆,属于我们的改变,我们绝不拱手相让。
这一抹彩虹色,他们无法夺走,也永远别想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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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出发于 2020年,「彩虹青年」是一个扎根于广州、对性别议题有特别偏好的「少数派」青年人聚集地。我们致力于 LGBTQ+青少年的健康成长与平等权益,希望通过社群培育和观点传播的方式,提升性少数青年的自我认同以及公众认知,以构建一个多元、开放、包容、和谐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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