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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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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颗炸弹落在我们头顶之前

L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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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开始了。也就是说,一个违反人类理性和人类天性的事件发生了。几百万互相对立的人们,犯下了世界所有法庭用几个世纪都记录不完的无数的残暴,而那些这样干的人们,当时并不认为这些是罪行。
Otoha Takenami

小时候在教科书上读过的那些有关战争的记载,却以为是像猛犸象一样遥远又古老的存在,相信伟大的现代文明会将一切冲突包裹其中,相信战争已经退出了人类历史,而诞生在和平年代的我们,就好像是科幻电影里崭新的纯白无暇的一代,阅读战争也像是在阅读人类历史的切片,古老罕见的标本。

但也偷偷地想过,也许在有生之年会亲眼目睹一场战争。于是看到新闻上的伊拉克,战争实际发生在距离现实世界那样近的年份,地理上跨过山脉和平原,一些与我们生在同时代的儿童,却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现代战争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发生,在教科书上所占的篇幅比例,却远远不及那些如同猛犸象一样古老的历史事件。灾难明明近在眼前,却没有人告诉孩童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关于战争的真相又是什么。

我记得自己在那页书上看到战争中的伊拉克儿童,穿着不能称之为衣服的破烂褂子,抱着饭锅,将撒到地上的米一粒粒捡起来,那副年轻稚嫩的苦相,却几乎承载了历史上所有战争之痛的总和,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已经忘了,当时老师是怎样将那页书上的痛苦一笔勾销,进而引导孩子被刺痛的心灵,可以用仇恨美国这一方式进行安抚和治愈的。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才忘不了那张照片,忘不了战争中的儿童所遭受的贫困与饥饿,所以才不会去承接那种膝跳反射般的仇恨。

但那始终还是在阅读历史,年份很近的"标本",虽不至于像猛犸象一样遥远且难以想象,也仅仅是在阅读。跨过山脉和平原到达的那个地方,并没有真正到达。想象中与我们生活在同时代的伊拉克儿童,并没有因为这样对战争和灾难的微弱感应而使我们心意相通,于是我们仍然活在相互错位的时间中,想象远处的战争,就如同想象另一个世界。

在有生之年可能会亲眼目睹一场战争。这种想法伴随着错位但深刻的感应渐渐消失了,感觉像是一个最坏的诅咒,不愿再随身携带。即便到了青春期,希望世界毁灭、希望自己消失,也不会直接联想到是因为战争,而是更加浪漫地,渴望诸如小行星撞地球、外星生物入侵之类的科幻童话,而千万不能是战争,唯独不能是战争——这个理由如此单薄而现实,它有锋利的刀刃,冰冷的铳管,好像话还没能说出口,诅咒就会轻易实现。

但战争还是来临了,在恐慌与错乱交织的时刻,也会深深地怀疑,这是否就是对孩童时期那个恐怖念头的一种惩罚。但也于事无补了,改变不了此时此刻人类正在经历战争的事实,不再是历史中的猛犸象,也不再是感应微弱的错位时空,那些有血有肉、在现实生活中和我们有过交集的普通人,正在经历一场战争。

2022年2月24日,俄乌战争爆发了。俄罗斯作家柳德米拉·乌利茨卡娅在网上写道:“我本以为生在二战期间的我这一代人是幸运的,我们可以一生不经历战争,直到‘平和、没有痛苦、没有羞耻地’死去。不,看来并非如此。而且也不知道,这个戏剧性日子的各种事件最终会导致什么结果。一个人和他忠诚帮凶的疯狂行径正主宰着整个国家的命运。痛苦、恐惧、羞耻——这就是今天的感受。”

但和我一样成长起来的一代,被仇恨包裹却无处可宣泄的一代,我们是如何面对这场战争的呢。当初网络上流传着众多的"战争笑话",仿佛对新闻报道中喷涌的鲜血视若无睹。鼓吹战争的大有人在,人们谈论战争,就好像谈论一场球赛一样疏松平常,而战况就是各国所投入的努力和技巧,可以不带任何道德判断,像球赛解说员一样轻易评说。

冷战才结束不久后的1993年,彼时人们还沉浸在战争结束的喜悦之中,汉斯·马格努斯·恩岑斯贝格尔却预言:“今天的杀人者很乐意接受采访,媒体也很自豪能出现在杀戮发生的地方。内战变成了一部电视连续剧。记者履行的只是他们的报道义务;他们向我们无情地展示着——正如他们所说——事态状况是怎样的,而评论员则贡献着必要的愤怒。”

于是今天这场对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开始了,它不仅仅发生在两个国家之间,而是像风暴一样迅速席卷所有人类,道德的、不道德的,兴奋的、悲伤的,暴力就这样摆脱了束缚,奋力游走在众人之间。仇恨已经渗透到日常生活里了,每个人都选择与他人为敌。

但什么时候起,我们不再谈论战争了,在远处屠杀持续不断地发生,人们在挨饿,被驱逐,被折磨,被强奸,而我们却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开始继续过我们的日常生活,就好像是洁白无瑕的和平从未被破坏过。

过去人们对他们那个时代最严重的罪行所知甚少,或一无所知,杀戮被隐藏了起来。但如今战争却发生在我们眼前,于是等同于目击者的我们不得不面对那个无能为力的道德困境,在做出的事与展现在面前的事相背的时候,踌躇的心灵不知该往何处去。

人们暗自祈祷和平再次到来的一天,但也深知战争会不断重现,不断给平凡的人类带来苦难。《战争与和平》中安德烈的父亲博尔孔斯基公爵与皮埃尔辩论,年轻的皮埃尔曾信誓旦旦地证明道:不再有战争的日子一定会到来。但博尔孔斯基却带着讽刺的口吻反驳他说:“把血管里的血抽出来,都注上水,那时就不会再有战争了。”

那之后一语成谶,不论是皮埃尔还是安德烈,所有怀着纯白梦想的人都饱受战争的折磨,一生皆葬送在一场战争之中,日后再成为历史上微不足道的一笔,古老得如同孩童眼中惊奇的猛犸象。

也许正因为这样,战争才一次次发生,它同时刻在兴奋和悲伤两种人的基因当中,于是有人发动战争,有人哭泣,世界在重复这种命运,人类历史在重复它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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