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牠也是你和我
「你的貓真頑皮,跳過不停」、「這狗真乖,指令都做得十足」,每次聽到這些「評價」,我都會好奇:究竟由甚麼時候開始我們會狂妄得認為所有動物都要按人類的規範來生存?我相信這問題不只喜愛動物的人會在意,有涉獵過文化研究這學科的朋友同樣關心,因為在這裏,動物只是其中一個持份者,真正要思考的是背後所牽涉的權力分佈和行使,各參與者的互動等等。假如你認同這種對問題的解讀,陳嘉銘博士的作品,《寫在牠們滅絕之前:香港動物文化誌》相信會合你胃口。
《寫在牠們滅絕之前》一書收錄了陳嘉銘在過去十年為動物議題寫下的文章,當中既有長篇專欄文章,亦有在網上分享的短片,但同樣是剛柔並濟——有豐富而紮實的學術理據,但又處處流露出細膩感情;有著對荒誕現況的不滿與批判,卻不失知識分子的氣度與包容,而更重要的,是文章雖寫動物議題,他卻把不同範疇的內容巧妙融入其中,以小見大,將歷史、電影、文化、時事、童年回憶以及與愛犬相處時的種種,信手拈來,已是文章。
書中把八十多篇文章劃分成六個章節,就著各種大家想像到或想像不到的動物議題發表見解,但我認為在眾多文章之中,有兩個特別重要的觀點一直貫穿,正是:動物的「能見度」和與動物的相處之道。
讓動物真正的能見
乍看「能見度」三字,你或會質疑,只因今時今日,不少人視家中貓狗為孩子,一聲聲「毛孩」在喚,大路上、公園裏,亦不乏為動物添置的設備,甚至專門的醫院、酒店和遊樂場等亦早是平常事,連同那些為保護動物而制訂的法律,就憑以上這些,誰敢說動物未被看見?
陳嘉銘敢說。他說出了我們看見動物,同時又沒看見動物,只因在看的過程中我們一直抱持一種「以人為尊」的盲點,是以會不理狗隻的情緒,不問情由地以危險為由,為牠們繫上狗繩;會認為野豬「闖入」了我們的生活場景;會以觀賞和教育之名,將本來生活在大自然的動物囚於一個模擬大自然的動物園中,諸如此類,數之不盡。要令我們能重新得見動物,重要的不是法律、配置和物質,而是願意放下人類為大、為先、為主的思想。
與動物有情共生
放下自我,看見動物,只是第一步,看見以後的共處,其實才是關鍵。
作者在書中的另一重要觀點,就是思考如何與動物有情共生,當中關鍵莫過於一個「情」字:視動物為有思想、有感情、有溝通能力的物種, 然後付出感情對待之,作者舉了退休的耕牛、與外傭相伴相依的狗、被漁護署人員所嚇的唐狗等為例子,說明動物不是無知無感,而人亦有足夠的能力為牠們提供一個友善而理想的生活環境,只因我們本來就有如斯能力,卻在社教化的過程中逐步淡忘。當中我尤其欣賞作者借用美國作家Dawn Baumann Brunke提出的「remember」觀點,表面看來是「記起」我們與大自然接觸的能力,但其實更是「再次」(re)成為天地間的「成員」(member),視世間萬物為家,有情共生。
讀罷《寫在牠們滅絕之前》,你會欣喜香港尚有如此有心有力的哲人,以其學識和文字,旁徵博引,為動物揮筆疾書;但同時,你亦會為動物的處境而心酸難過,只望有朝一日,會如作者在後記中所言,動物不再是「議題」,而是共融、互生、閒話和家常。
原刊於《藝文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