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錯集

（一）

逐彼輝陽，失彼天際，吾之將何。

問彼參商，顧彼萬壑，汝之將何。

七戒銘銹，九層枷鐵，示之將何。

夢魘裂帛，佛羅倫薩，憂之將何。

神曲虛寂，枯瞳墮夜，錐之將何。

側鬢桂枝，深藍玲瓏，碎之將何。

朽絡凝冰，浮城如礫，歸之若何。

*《我在天堂迷了路，該怎麼辦》曼德爾施塔姆

（二）

失夢風帆及荷馬，佚名深眠半呢喃。

艦船桅影萬鶴舞，埃拉多斯海風諴。

君王頂禮迭滄浪，異邦邊界一楔穿。

噫！阿卡亞之士此去何方?

特洛伊之覆滅咎海倫何?

覆城銘永愛，十年征塵黯。

夜海沉沉傾墨記荷馬，

巨輪訇響攜夢臥星岩。

*《失眠 荷馬 拉緊的風帆》曼德爾施塔姆

（三）

櫳之瞳，瞼影戾兮，眸射蒼穹。

水之鳶，灰羽掠兮，夢暱寒濛。

光之屑，卜魂靈兮，鐵架瘁恫。

汝之我，立風露兮，陌然如懵。

心之碑，頹深灰兮，緘於洌潀。

*《語言柵欄》保羅策蘭

（四）

寂嶺拈夜咒，歧足怖影彌。

時空啟靜脈，猩紅伏地迤。

烈駒斷其詛，枯隙飲痕攲。

疾月斬群壑，銀骨碎塵漪。

一念執深海，微光秉四維。

青果殘囓印，浮沫湧如魑。

*《詞語之夜》保羅策蘭

（五）

若群狼兮敝裘竦，斫山石之面廓出。

恍叢林兮箋牘錯，坐謬藐之蜷葉瑟。

斷心弦兮紙鳶飄，即幕落之虛廊謐。

赤龍幻狐以潛兮，燃草木於一剎乎。

蹄角以盈霄漢，熔故宇之駟影。

斜塔之女呢喃兮，並彼得堡以毀滅。

披冰雪以浮游，哀萬民之困斯世。

圍眾牲以歡娛兮，然其遠遁天際。

傾神案以揚靈兮，瞻星魄之火炬。

馳烈火之驥驁，吾將終不返矣。

*《果戈里》特朗斯特羅姆

（六）

初雪霏霏，夢之行逆，初雪溶溶，城市巨帛。

曙色青灰，客影如梭，避難港口，靜謐頌歌。

大雪紛揚，浮石摩挲，大雪不息，托彼山阿。

惟底昆蟲，記憶恍惚，述之怪誕，中心咄咄。

冰羽如魅，掠之銅鉻，冰羽如睫，掩之白隙。

時空如緞，覆之瓷礫，時空如凝，呵之水汽。

唯雪顫之，如劍出鞘，唯雪不止，黎明巨梟。

光影恰恰，舊年盛夏，夜鷹之卵，燈火婭奼。

*《雪》 聖-瓊·佩斯

（七）

子時至矣，牛群跪矣，翁於述之，聖誕前夜。

爐火燼矣，人群偎矣，萬物馴之，祈於棚舍。

思之幻之，嗟其鮮矣，吾將往之，彼年河汊。

臨溪崖之，牛群跪矣，吾以遵之，微冥並駕。

*《牛群》托馬斯·哈代

（八）

言無所言兮驅車環島嶼，跑道夷延摩天舉，

地界失標向何許，复繞初始之滄渚。

暮酌海岳兮犁野鑿鑿噬牆苧，

晝兮夜兮抽思緒，釉灘原木影如杵，

巨浪碎岩沸如煮，遑兮遑兮細腳鳥危佇，

歸去來兮濃霧鎖島嶼。

無所言兮思繹此行旅，萬物明晰呈時敘，

水陸之盡復來去。

*《半島》謝默斯·西尼

（九）

所諳杯中乳與蠅，皮囊之下熱血履堅冰，

所諳陰晴風雨興，良木結碩果，經絡辨枝藤，

所諳世界微塵裡，亦閒亦勞逐命理，

諳盡世界萬物勝諳吾自己。

所諳長衫短衫分衣襟，僧袍之下虔誠心，

所諳僕從主，修女面紗尋，

所諳隱語識騙徒，飽食生邪淫，

亦諳夜光杯中佳釀矣，

諳盡世界萬物勝諳吾自己。

所諳大馬健騾負幾何，瑪麗與貝蕾，彼美之婀娜，

所諳精算費琢磨，所諳夢幻兮睡眼與眾魔，

亦諳異端之偏頗，羅馬之權覆天子，

諳盡世界萬物勝諳吾自己。

吾主吾王兮，吾深諳之萬物，

所諳紅粉與蒼白，所諳聖人凡人皆一死，

諳盡世界萬物勝諳吾自己。

*《微言遙曲》維庸

（十）

昔有船塢女，引汝赴其居。

舟行傳清響，伴伊長夜徐。

慕彼如狂士，汝之河畔初。

柑橘佐清茶，九州之物於。

汝言無以報，拽汝心波里。

河流為伊答，惟愛永不止。

汝願攜伊遊，四海無涘涘。

汝靈徵伊人，茲悉伊人意。

耶穌為水手，曾於水上走。

孤獨木塔樓，凝視將良久。

惟溺人可視，耶聖亦知有。

海囚若可釋，眾生皆舵手。

天幕欲開啟，彼身遺骸朽。

*《蘇珊》萊昂納德.科恩

（十一）

吉他傾拂曉，悲歌擊觥兕。

吉他逐晨光，奔襲無復止。

淒淒复淒淒，度曲永驅使。

山泉幽咽間，風雪乃擁峙。

瑟瑟敘物哀，哀弦托迢遞。

瞻彼白茶花，南砂灼海渼。

琴音失朝暮，悲歌周復始。

歸鳥歿枝頭，鵠羽棄飛矢。

刺心苦龍吟，五弦絕如匕。

*《吉他琴》洛爾迦

（十二）

霖雨翛翛，邂之逅之，有女咿唔，逝之憶之。

重雲嘶斂，披之蔽之，眾城失聲，逐之沒之。

舊曲澌澌，縈之藐之，維汝聆止，思之縛之。

*《下雨》阿波利奈爾

（十三）

我所思兮在堀室，循世之門緩剝漆，

飛蠓搖曳瓶影卒，板隙曱甴躍之疾。

我所思兮在伊索，龜兔相逐乾坤錯，

狐尾豕耳墳頭幕，秘咒旋舞風之託。

我所思兮理想國，欲往從之堀室仄，

黑色肌膚黑手鼓，蠕蟲盛宴骸骨蝕。

*《Black Tambourine》 Hart Crane

（十四）

式微，式微，舊牆白瓦托金徽。

伊之白衾映霞霏。士之白巾蘸夕輝。

伊吾所仇，士亦吾所仇，額汗拭未休。

未休，未休，古城紙鳶逐雲悠。

悠悠，稚子執線隔城丘。

城北我旗玄，告無憂。

城南彼旗黃，豈無憂。

又：

老城。舊屋頂。午陽。新浣衣裳。

白床單。女我敵。粗毛巾。男我敵。抹汗漬。

天空。紙鳶飄。絲線。稚子手。

彼有牆。兩不見。

牆左。旗慘白。示我。彼之樂。

牆右。旗慘紅。示彼。我之樂？

*《耶路撒冷》

（十五）

白晝停凝玻璃弦，弦音迭轉時空門。

孤光劃穹頂，青草肆崑崙。

蝜蝂匿山石，負石轉乾坤。

寂謐午陽，光陰摺痕。

啼鳥嚥快風，銀羽墜長空。

萬葉凋，百草零。

死神箭，無人弓。

其遽匆，歸始終。

*《鳥兒》奧克塔維奧·帕斯

（十六）

囿之華，汝之足，晝夜永。

夢之徑，汝之瞳，絕萬境。

乍藍天心暮色秉。

豈非成泣烏有省。

夜何永，無復殊途猩紅沉輪燎舌煚。

*《從未走出你花園的你》索德格朗

（十七）

浮羽胥境通，深哀為句讀。

執扇越隙光，春紅惑不壽。

所觸皆成塵，憂彼山棱厚。

從他滄海枯，明月鏗然扣。

*致馬拉美的扇子

（十八）

冰輪皎於長夜，我不復歸。

山枕海，夢已非。

身不在矣，魂魄何依，清風過，轉空扉。

魂骸俱不在此久矣，人如昨，复堪憶，散霏溦。

喟秋星于一霎兮曳芳菲。

林蔭道，影雙偎，寂夜，琴鍵，深灰，隱窗帷。

*《不復歸》希梅內斯

（十九）

吾之靈，夜之星。執此玫瑰隔塵聽。

荊棘痕，掌中溫。弦音聆未一箭分。

層淵暗湧空照影，靈歌升騰永夜焚。

物理能違諸象解，榮光既合死復存。

玫瑰持久一支瘦。深紅速朽繁星奏。

思之迢迢灼長晝。

*《致我的靈魂》希梅內斯

（二十）

密靄浮夜焰，穹窿坍其形。

青蹄顧我止，龍脊繪黯涇。

旋毛托駿骨，漆瞳聚雷霆。

銀鉤失天際，執鞭破幽冥。

吾馬踏篝火，吾馬射黑芒。

日月緘如鐵，分野各遑遑。

重墨裂深紫，碾作一地霜。

吾馬踏腐土，腐土綻丁香。

翌日沈底片，星空褪若鉛。

吾馬融於夜，吾馬照九淵。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黑馬》

（二十一）

時針懸永晝，白光瀝夏花。

岩碑列狹海，時序瞬交叉。

黎明焚聖殿，眾靈蹈黃沙。

玄鳥唳輓歌，身與紅蓮死。

只影葬中宵，夕息湖水止。

荒邸蝕寒灰，時針茲無始。

*《小吉丁》之四

（二十二）

擬箜篌引

公乎公乎，長夜意何孤？

百尺灘頭狂夫渡，流光如鑄物像殊。

公乎公乎，和歌傳箭向金烏。

古瑟五十弦，燭舞壁上枯。

迷蕊灼瞳豁星失，五維齊疊駕太初。

逐褐蟻，鋸鯨骨，疾風束繭行將促。

公乎公乎意不恕，長夜去我莫與顧。

（二十三）

役之所向，示吾以往。失之复惑，示吾何往。

躬之且篤，示吾而往。役之所如，示吾且往。

阻之磐石，維其沉矣。佑我移之，示吾同往。

道之太初，示吾始往。維其辛矣，示吾終往。

邪之戎疾，惟吾所護。光之微粒，浪湧如晤。

維鎖維鏈，絆我何促。棄鎖棄鏈，托心如僕。

*《Show me the place》Leonard Cohen

9-2-2015～～16-6-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