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0906 | I only am escaped alone to tell thee

Oas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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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人名叫約伯,是神的僕人,那人正直,敬畏神,遠離惡事,兒女雙全,家產萬貫。

耶和華誇約伯忠誠,撒旦不服,說約伯敬畏神不過因為神賜其家產,若耶和華讓約伯家破人亡,約伯一定棄神而去。

耶和華就和撒旦打了一場賭。

有一天,有報信的來見約伯說:「你家有人闖入,擄去牲畜,刀殺僕人,唯我一人逃脫,來報信給你。」

他還在說話的時候,突然又有人來說:「神天降大火,這次羊和僕人都死了,唯我一人逃脫,來報信給你。」

他還在說話的時候,突然又有人來說:「這次駱駝也擄走了,唯我一人逃脫,來報信給你。」

他還在說話的時候,突然又有人來說:「你的兒女吃飯喝酒時,天降狂風,吹塌房屋,他們都被砸死,唯我一人逃脫,來報信給你。」

約伯聽完一個個噩耗,撕裂外袍,俯伏在地上敬拜神,說,「我赤身出於母胎,也必赤身歸去。賞賜的是耶和華,收回的也是耶和華;耶和華的名是應當稱頌的。」

約伯對神的忠誠留為美談, 而那一個個替神報信的使者卻成為文學的隱喻——在一場一場的災難中,報信者是唯一活口,從而擁有了記錄和傳播故事的權利。

如果報信人足夠誠實,他會是那個時代最好的記者;如果報信人喜歡誇張,他會是那個時代最好的小說家。 

於是,我將「唯我一人逃脫,來報信給你」的英文版本「 I only am escaped alone to tell thee」紋在了身上,繞手腕一周。 我希望這句話能不斷激勵我,如果做不了小說家,至少要做一名記錄者;如果連記錄者都做不好,至少不要放棄作為表達者的權利。 

確定要紋身之後,我開始四處搜羅香港的紋身店,最後在Instagram上找到了一家小店。從去年香港反修例運動開始,這家店鋪一直給記者和學生,免費紋與「香港」或「自由」相關的圖案。疫情期間,店鋪經營困難,店長開始收取少量紋身費,並將其中部分捐出,給反修例運動中受傷、被捕人士提供醫療或法律援助。 


在葵涌的一棟老舊工業區的13樓,我見到了這位店主。她是一位年輕女孩,身材修長,雙目明亮,帶着黑色棒球帽,穿着黑色T恤,黑色闊腿褲,潮流又酷。紋身師是一位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不紋身的時候就坐在塑料板凳上,對着窗戶抽煙,一根燃盡,又來一根。

圖案不大,半小時後,紋身結束,女孩拿來藥膏,幫我塗抹。突然,她抬頭問我,「怎麼找到了這家店?」 

我告訴她緣由,她聽完後第一句話是,「我不是港獨,而且我也不支持港獨。」 

我有些被驚到——是被誤會了多少次才會如此着急解釋港獨的問題?

她問我,為什麼這麼多大陸人特地翻牆出來罵我們港獨?

我啞然。這個問題有無數個回答。我說,至少就我個人而言,從未將抗議與獨立划上等號。

她開始對我有信任,告訴我,如果不是今天有紋身,她現在正在油麻地。今天是9月6日,原定香港立法會選舉的日子,7月底,林鄭突然宣布,因疫情將選舉推遲一年。建制認為推遲合情合理,而在泛民眼中,取消則是因為建制怕輸——去年區議會選舉中,民主派比建制派多出44萬張選票,這基本能反映出某種民意。今日下午,有網民在油麻地遊行,要求政府重啟選舉。

女孩的朋友,幾乎都在街頭。她反覆跟我解釋,遊行從不是為了獨立,親朋好友很多都是內地人,我們真的不是暴徒,不會打大陸人。

我說,我完全能理解,甚至你們是一個內地人還留在香港的理由,正因為有一群在有限的自由里付出無限努力的人,我覺得香港很吸引人。

她眼睛放光,「聽一個大陸人這麼講,我都快哭了」。

我沒說出口的是,在很多時候,我努力告訴自己要更理性、客觀,拒絕將複雜的事情簡單化,對站隊及願意站隊的人保持警惕,但香港仍舊是我政治上的同溫層,或許是因為在某些視之為底線的事情上,我們都有些偏執,或許是因為這種偏執,在大陸被邊緣化成非主流。

夜晚到家的時候,我看到明報的新聞推送,「警旺角油麻地拘289人,涉非法集結襲警阻差辦公等」。就在這時,她發來她給我拍的紋身照片,留言說,我好鐘意同你傾計,得閑時來店裡玩好嗎?我向她約了一次採訪,我好奇國安法後她的朋友們為何還走向街頭,是否有過恐懼 「I only am escaped alone to tell thee」,我想,或許能從她的故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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