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鬼 | 游荡的幽灵
The house was abandoned, and the ghost was wandering around.
鬼,对我来说,是一个语境化的存在。在生活里,无论是在恐惧或者梦里,鬼这个存在(或概念)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有趣的是,今天午睡我竟然在梦里捉鬼。
梦醒后,我一直在思索,这只游荡在我童年时期已不复存在的房子的“鬼”,究竟意义何在。
处境化处理这个梦,是我的第一反应。在童年时期的那个“家”,我的精神世界经历了很重要的转折。惭愧的是,我已经记不清我是从哪一年从农村搬到发展中的工业小镇。按上学年龄推断,应该是2003年左右。更惭愧的是,追索这一段记忆,我竟不知道该向何人求证。那个家,确切来说,是我二叔在蓬勃发展的工业小镇边缘的大片空地上的一栋两层楼房。“开发区”荒草丛生的土地上,只有我们孤零零的一户人家,旁边是隔一片空地远的建到一半被废弃的半成品楼房,离得最近的是通往镇中心区域的公路边上同样是两层楼房的几户人家。二叔最初听取了在国土局工作的表叔的建议在这选址购地建房,我们怀着“这是小镇最具潜力的开发区”的心态搬进来,最终关于那个“家”的故事还是因“这里要开发楼盘”而搬迁到一个地方而落幕。
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那辆搬家的货车以及坐在货车后面的我是如何带着对未来的茫然走进那个看似有美好未来的家。刚到新家那会,我频繁出错,打扫卫生的时候摔碎了热水壶,晚上睡觉点蚊香的时候烧了棉被,还有用刀切到手(以至于到现在我对刀还有一种恐惧)等等。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在新环境的巨变中无法适从,对身边的一切惊慌且笨拙地摸索着。但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小孩子的内心发生了什么变化,大家都在为新生活忙碌着。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沉浸在别人无法理解的忧伤里:只有我想念以前在村子的生活,想念一家人围在灶台边烤火的冬天,那些记忆就像寒冬里炉子跳窜出来的火星,在我茫然不知所措的脑海里跳跃着。
在那个家,我们也经历了一段艰难的日子。一个鸡蛋,一根腊肠,三姐弟分着吃,米饭拌着油盐吃。后来我们将家周围的空地开垦成菜地,大家期盼着生活能改善,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这一念头上。因而,解决物质上的窘迫成了头等大事,没有人有闲心像从前那样一家人坐一起吃饭聊天。尔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只有我停滞不前。在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上,大家已经做出选择。实际上,让我豁然开朗的不是生活的改善,而是在一瞬间与眼前的土地所产生的联结。突然有一天,我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到外面一大片金黄的野草随风而动,在那片金黄的波浪上,一只白鹤在枯草上飞舞着。那一幕永远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一切是那么的辽阔。以至于后来,那段童年生活里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记忆,是那一片金黄和那只白鹤,还有在草地上寻找野莓子的身影,以及在长满枯草的空地上到处奔跑的画面。我的原乡记忆在那片自由而广阔的土地上被激活了,并与之产生了新的联结,我动荡且迷茫的精神世界,在那一瞬间安顿了下来。快速发展的工业小镇经历了蓬勃的发展,也经历了快速的没落,周遭的一切以无法计量的速度变化着,但这一切似乎都与我无关,我不再失落与迷茫。
重新构建和叙述童年的那个“家”,对我来说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更不用说需要在这么一个平淡无奇的成长故事里去寻找那只游荡的“鬼”。在梦里,那只鬼在房间阴暗的角落里匍匐着,风从爸妈房间漏风的窗户灌进来,那块妈妈自己裁剪的、薄薄一层的靛蓝色印花窗帘肆意地飞舞着。我站在窗前,无力阻挡不断吹灌的风,也揪不出那只躲在阴暗角落的鬼。鬼还出现在房子边上的菜地,那片菜地已经完完全全被小腿高的水淹没,它游荡在水底的洼地之上。那只“鬼”是我童年记忆中被遗落的哪一部分呢?“鬼”是否是阴暗面的化身呢?然而,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不曾有过阴暗的一面。当我搜索枯肠,在排除阴暗面后,我能想到的唯一与“鬼”产生联系的事情是在童年时期开始我与家人关系的日渐疏离。这种疏离与日后的决裂,变成了那只游荡的“鬼”。
那只被遗忘在不复存在的废墟之上的“鬼”,它盘踞在过去的“家”,躲在阴暗的角落,藏在水里,我想把它揪出来,问它为何在此游荡。但当我回顾过去,看到在那个“家”生活的我,我知道这个问题需要我自己回答。那片空旷土地上的“家”见证了稚嫩的我在快速发展的工业小镇对往昔乡村生活的眷恋,也见证了在现实物质生活中家人如何从我精神世界缺席。
那只游荡的“鬼”是往昔美好与失落现实之间的落差所产生的幽灵,我可以像在梦里一样不畏恐惧去抓它,但是它却永远存在。
X.R.
甘肃天水 2024.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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