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香港黑幫電影
序幕:梟雄並起
香港特殊的政治地位,歷來給管理帶來諸多難題,上世紀的香港有許多“治安真空”地帶。曾經的香港九龍城寨更是著名的“三不管”地帶(英國不管、中國不管、香港不管),這里魚龍混雜,是最好的犯罪溫床。許多江湖大佬的故事,便是從此地發跡,一時間梟雄並起,各立山頭,為許多黑幫電影提供了絕佳素材。
以香港六七十年代的大毒梟吳錫豪為原型,潘文傑導演、呂良偉飾演的《跛豪》,以倒敘的方式講述跛豪如何從底層小弟摸爬滾打,直至在三不管地帶立足的故事。
呂良偉將跛豪成功之後驕傲、得意和狂妄刻畫生動,最後悲慘入獄。
如果說跛豪代表地下秩序,那麽《五億探長雷洛傳1:雷老虎》中的雷洛則與跛豪相反,他有著光鮮且正當的位置。兩人合作,雷洛扶持跛豪制霸一方,跛豪也擁護雷洛稱雄全港。他們聯手遮天,稱為那個時代的見證人。
片中主角原型是香港前總探長呂樂,在任期間建立了一套與黑社會系統有關的貪污體制,對香港地下秩序進行了本質的改造,讓黑幫對警隊形成效忠心理。他之所以被稱為“五億探長”,是因為傳聞其身家高達五億。
這部影片勾勒出香港不同時期的時代背景,比如九龍東頭村大火、雙十暴動等。
每一個重要的時間點能看到主角雷洛(劉德華飾)是怎樣從最開始的抵觸貪污而被孤立,到在這個體制內如魚得水的故事。人的成功不是偶然的,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不能少;然而人又是不斷被時代的洪流裹挾,是“我命由天不由我”。為了在動亂的環境里揾食必須交出自己的青春和理想。
這種腐敗和分贓的制度給香港帶來了很多危害,隨著葛柏案的發生、1974年廉政公署的成立,黑白兩道勾結的腐敗現象慢慢得到遏制。
上篇:情義尚存
黑幫片必不可少的要素是對義氣的描寫。
不同於西方黑手黨以家族為單位,中國早期傳統社會中,往往是為了共同事業和理想,異姓人相互結拜,抱團取暖。在很多黑幫電影中這種精神也得到了深刻的體現。
九十年代《古惑仔》系列影片橫空出世,血性和兄弟義氣成了集體記憶。《英雄本色》中吳宇森想要傳達出的“暴力美學”,“兄弟情”表現得淋漓盡致。墨鏡風衣油頭,劉海零散,鈔票點煙,荷爾蒙爆棚的鏡頭,一定成為了某些女孩對男人氣魄最初的朦朧幻想。
而最後小馬哥在快艇上猛地一掉頭,端著槍加入火光沖天的戰場時,多少人揪著心蹙著眉頭?《英雄本色》掀起了一股英雄片狂潮。
在這之後,《槍火》標志著黑幫電影和動作片的一次大突破。(我好喜歡這部電影!)五位兄弟為了保護老板,更像是一個命運共同體,隱秘的矛盾將成為蝴蝶效應。
這部電影中,杜琪峰改變了傳統槍戰中鏡頭隨著人物視點移動,制造強烈的緊張感的模式。而用以靜制動的方式,不僅僅為了表現暴力和美感,耐人尋味的是從人物站位中表現氛圍和緊張的狀態。
群像冷峻孤立,從中也可看到西方導演梅爾維爾(這位導演的代表作是《獨行殺手》阿蘭德龍飾演)的影子。
今年拉了一次片,發現這部服裝也很有講究。
群像的難處在於導演對人物與人物閒複雜的關係的把握,這一點涉及到場面調度、人物順序、動作的處理,而他們之間的關係背後實質是權力的機制在運行。然而在這樣的機制運行下,又有一種很珍貴的兄弟情。“義”字當頭,如何最後化解掉危機?
我對一直嗑瓜子的林雪印象深刻哈哈.....
而《真心英雄》拍出了別致的浪漫情懷。
兩個本屬於對手的男人惺惺相惜,角色的對立卻殊途同歸。酒吧里放著掛著兩人名字的紅酒,縈繞不絕的歌聲《SUKIYAKI》里唱著“上を向いて歩こう(擡頭挺胸前進吧)涙がこぼれないように (為了不讓眼淚流下來)”。
阿秋(劉青雲飾)雙腿殘疾,坐在滑輪車上行乞,覆仇失敗仍不放棄,死時保持著端著槍瞄準的姿勢,蒼蠅圍過來,扳機再也扣不響。
英雄落難仍是英雄。悲劇的命運令人唏噓。《暗戰》里更像是英雄與英雄玩了一個七十二小時的遊戲,鬥智到底,處處爭鋒。
愛情片段也成了最美的點綴,小巴上的邂逅,(懞嘉慧和劉德華,懞嘉慧好美)“墨鏡”、“耳機”的介入讓兩人間含蓄的怦然心動在短時間內給人震顫。
命運讓他們短暫地相逢,又永遠地失落了。
此時的黑幫片模糊了善惡的界限,在悲涼的宿命感之間真正的情義尚存。
下篇:暗夜穷途
1996-2006,香港電影最不景氣的十年。
銀河映像卻以其商業和藝術融合的高度水準殺出了一條血路。它是導演杜琪峰帶領的一支香港電影制作團體,成員有跟隨杜琪峰多年的韋家輝,遊達志以及後來退出的遊乃海。這個時期的香港正值97回歸前,英國人的管理機構陸續離開,香港人的不安與迷惑情緒也達到了高峰。國家身份認同危機給大多數港人帶來焦慮。
電影也呈現末世前的迷茫情緒。
銀河映像的開山之作是由劉青雲、吳鎮宇主演的《一個字頭的誕生》,影片采用多線重覆敘事的方法奠定了對宿命論的態度。
黃阿狗32歲還在賣花圈,大寶來找他:“32是男人的一個關口。你32我也32,李小龍就過不了32。你下半輩子是龍是蛇,就看有沒種跟我搭檔去湛江?”黃阿狗(劉青雲飾)一念之差的不同結果,對生命的偶然性和必然性做了完美的闡釋。是人定勝天?還是接受命運的擺布?
《非常突然》響應片名,最後一分鐘主角全部死掉。生命無常,世事難料。所有人無時無刻不瀕臨著死亡的命運。
《放·逐》維持了一貫人物經典的站位,渲染著末世前的歇斯底里的情緒。在遭到追殺無處可逃感到絕望時,五人用拋硬幣的方式來選擇自己的命運。這是極其諷刺的情景,人無往不在命運之中,昔日威風的黑幫人物竟然也要用這樣的方式。阿波(林雪飾)發問:“一噸夢有多少?一噸愛有多少?不對,愛怎麽可以用重量衡量呢。一噸辛苦有多少,一噸辛苦,你說重不重?”他們被這個大時代放逐了。
續篇:生存要務
香港回歸政權交叠,遊戲規則不同了。黑社會想要生存下去必須要順應時代的巨變,杜琪峰導演褪去了前期對黑幫人物的浪漫化描寫,落足於兩岸關系的更實際處。
《黑社會Ⅰ》的英文名直截了當點出主題:ELECTION。
一場香港最大黑社會幫會“和聯勝”舉行兩年一屆的話事人選舉,組織內部為爭奪龍頭棍而展開激烈的爭奪。導演的重點已經不在於渲染真正的暴力和沖突,而在於描述內部山頭的爭鬥,在兄弟情義的遮羞布下是赤裸裸的利益之爭。
黑社會也變得現代化,組織化,儼然是一個公司的樣態。權力與金錢牢牢挂鈎,金錢是幕後的最大推手,它也是所有人的欲望本源。
梁家輝扮演的大D哥把一個心狠手辣的形象演繹的呼之欲出,而任達華扮演大D哥對手阿樂,看似滿面慈祥,“笑面虎”一樣的,溫文爾雅的表皮下隱藏著更深的陰謀。
最後一場在河邊的戲更是看的人膽戰心驚。河邊敞亮的陽光,靜謐的山林還有鳥叫。沒有血腥,沒有虛張聲勢的打打殺殺,卻讓人從心底里升起深深的寒意。在最後,樂哥的兒子看著大D的老婆被打死,他沒有哭沒有喊,我想這是他作爲黑幫大佬兒子所接受的第一課。
爲了生存,我們必須這樣地血腥。
杜琪峰導演傳達了一種更為隱晦更加致命的暴力。
黑社會系列電影第二部《黑社會Ⅱ:以和為貴》相較於第一部就顯得血腥了些,片頭的儀式影射1909年香港義勇堂堂主“黑骨仁”為了調和各幫派之間的矛盾,召集香港首次洪門大會的真實事件。
“小弟黑骨仁,隸屬洪門田寶山碧血堂,司職紅旗五哥......既是洪門兄弟,應該以和為貴。我們應該在每個堂口的名稱上,都加上一個和字”。
以前的“以和為貴”是幫派和幫派之間的和氣,現在的“以和為貴”似乎倒成為了一種反諷,是一種表面上的和平。黑社會新時期的發展危如累卵,內部有幫派與幫派之間的明爭暗鬥、香港警察不定時的抓捕,外部有內地公安的嚴格執法。當Jimmy仔發現這只是一個圈套時,已經遲了。上頭發話要與你達成協議,jimmy仔可是連拒絕都不行呀。
那可是更巨大的黑社會。
杜sir當時說要拍黑社會第三部,然而在越來越收緊的環境裏,不知道還能不能如期完成。
掃黑除惡,可是所謂的“黑社會”裏,藏著的其實是除下面具的“平安”社會。
從不同的黑幫片中管中窺豹,對於地下的社會,相信這些只是現實的一小部分縮影。如毛尖所說:“電影永遠在激起我們一種臟亂差的念頭。如果不激發這些念頭,電影也不會如此性感,吸引這麽多觀眾。”黑幫電影亦是,從中我們永不止息地孕育幻想、汲取能量,感受著江湖俠義,也感受著命運無常。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